他以為自己隻要不去想,不去念,那他是不是走時就可以狠下心來。
可他錯了。
他如何能狠的下心留這個孩子無助地走向死亡。
原諒麼?
或許不是。
季蔚白想不明白的太多了。
他承認,當他看到本該在皇宮裡的人不顧一切奔向他時,他心中早就有了衡量。
當真是,冤、孽。
季蔚白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他呢?”
反應片刻,祈望眼底浮現出喜色,頃刻又暗滅下去:“主上仍昏迷着。”
“嗯。”
意料之中。
心口酸酸的。
季蔚白俯身吻了吻嬰兒額頭,一并遮掩了眼角淚痕。
再直起身時,嗓音已是平淡:“将孩子抱去,他父皇那裡吧。”
夜深人靜,季蔚白半夢半醒間,忽聽房門被猛地推開。
睜眼,隻見一道高大的身影踉跄着沖進來。
除了厘追又是誰呢。
那人衣衫淩亂,死死抱着襁褓中的嬰兒,一雙通紅的眼直直盯着他,像是被抛棄的幼獸,又驚又痛。
“兄長……”
厘追輕輕喚了一句,随即又移開視線,像是怕極了季蔚白厭惡他的眼神,下一句便讓他“滾出去”。
季蔚白一怔,尚未開口,厘追已經抱着孩子跌跌撞撞撲到床前,雙膝跪地,将嬰兒小心翼翼托舉到他面前。
“你、你看看他,我将他抱來了。”
厘追聲音發抖,而季蔚白卻是沉默。
心下一沉,厘追看了看熟睡的嬰兒,又擡眼看了看季蔚白,眼眶通紅:“兄長,你别不要他。他真的很乖,不哭也不鬧。
我會教他讀書寫字,教他明辨是非,教他做個好兒郎,隻求,你不要走。”
說到後面,厘追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季蔚白靜靜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分明沒有底氣,卻還一次一次苦求。
像極了丢了糖的孩子,在尋找一份甜;又或者,更确切一些,是在水中找尋他的浮木,他的依托。
“兄長,對不起,”
厘追最後彎下腰,哭的隐忍,“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是騙子,我接受不了兄長要棄我而去。
兄長,是我卑劣,你能否看在孩子的份上,留下……”
扯了扯嘴角,季蔚白才緩緩開口:“可你說過的,會讓我走的。”
“兄長?”
季蔚白神情太過淡漠,厘追隻覺渾身僵冷,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眼底猩紅一片,厘追仍強撐着扯出一抹笑:“是,我說過的。”
懷裡熟睡的嬰兒似乎感應到什麼,忽然哼唧了兩聲,小手無意識地攥住厘追的衣襟。
季蔚白看着這一幕,指尖微動,卻仍冷着臉:“所以呢?”
“所以……”
厘追喉結滾動,忽然将孩子輕輕放在床榻上,自己後退兩步,重重叩首,“求兄長,至少帶上他。”
額頭抵着冰冷的地面,厘追不知自己是以何種心情說出“願意”:“這孩子,不能沒有爹爹。”
孩子跟着自己,若季蔚白真冷心冷情,缺了季蔚白的信香,那他注定長不大。
可若跟了季蔚白,日夜相處,季蔚白總不能對他坐視不理,再有自己每月的信香,那他……
厘追閉了閉眼,輕歎:
對不起,兄長,是他過于自私。
“隻求兄長答允。”
靜默片刻,季蔚白終于開口:“起來。”
厘追沒有動,額頭仍抵着地面,肩膀微微發抖。
“我說,起來,”季蔚白加重了語氣,“别讓我說第三遍。”
厘追這才恍惚擡頭,臉上還帶着未幹的淚痕。一面小心翼翼地看向季蔚白,像是要趁這最後的時光将他的模樣深深刻進腦海裡。
季蔚白垂眸,伸手将孩子輕輕抱進懷裡。嬰兒嗅到熟悉的氣息,立刻安靜下來,小臉蹭了蹭季蔚白的胸口,又沉沉睡去。
“……”
季蔚白低頭看着懷中的孩子,良久,才淡淡道:“你出去。”
厘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沉默地站起身。退後兩步,卻又忍不住停下:“兄長?”
“明日再說,”
季蔚白打斷他,依舊沒有擡頭,“我現在累了。”
這已經是他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厘追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微光,深深看了季蔚白一眼,而後輕聲道:“好。”
轉身,厘追腳步明顯輕快了幾分。
房門輕輕合上,季蔚白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輕輕撫過嬰兒眉眼,季蔚白不知是對嬰兒,還是對自己說的:“才不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