髭切也沒想到,蜘蛛切的逸聞結束後,這麼快就輪到了自己。
但眼下,他看着整個人束手束腳、似乎都不知道怎麼擺動作了的渡邊綱,笑眯眯道:“渡邊大人不用緊張,把我當做一振普通的刀就好。”
從源氏府邸出來後,他就被帶到了渡邊綱的住處。
比起源氏的肅穆古雅,渡邊綱居所的風格更加簡約一些,也更具有武士的粗犷。唯一的相似之處,大約是桌上被擦得嶄新的刀架。
一看就是特地為他準備的。
此時此刻,上午的日光透過窗戶照耀進來,将刀架上的太刀映照得十分锃亮。
渡邊綱怎麼可能把髭切當做一振普通的刀,被源氏家主借出的、誕有付喪神的刀,說是寶具都不為過。
正相反,應該當做貴客來招待。
如是想着,渡邊綱恭敬道:“承蒙您關照,今夜就拜托您了。”
這麼嚴肅嗎?髭切有些意外地歪了歪頭,但還是接住了這份不安,“嗯嗯~放心吧。”
時間一分一秒度過着。
被當做貴客招待這件事,髭切先前就預想到了,無論是謹慎小心的态度,還是特意安靜的環境,因為這些早在源氏府中就習以為常,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但他還是遺漏了……相當重要的一點。
當髭切看到仆從源源不斷地端着飯食步入屋内,耳邊還響着渡邊綱“粗茶淡飯不成敬意,還請不要嫌棄”的聲音時,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這個,看起來比源氏府裡的還要難吃。
“其實,”髭切斟酌着用語,“我不需要這些。”
渡邊綱仿若未聞,用更加誠懇的眼神望着他。
……也對,如今祭典儀式盛行,在人們眼中,“神明”能夠應下所求心願,總要用什麼東西交換。這便是所謂的“祭祀”。
髭切還是心軟了。
心軟的後果就是為難自己。他接過渡邊綱遞來的筷子,意思性地吃了幾口,差點繃不住表情。
這味道……比想象中還要差。
孰料渡邊綱生怕他吃不好似的,又将旁邊鹽烤的魚和醋漬的貝端過來,一股上頭的奇異腥鮮頓時撲面。髭切徑直站了起來,又發現自己反應過大,于是靜默地站在原地。
“您……是不滿意嗎?”渡邊綱鮮有表情的臉上湧現出一絲沉重,仿佛天塌了下來。
“不。”髭切一步步後退,直至退到本體旁邊,冷靜地尋找理由,“我隻是忽然覺得在夜晚來臨之前必須休息一下,才能有精力抵禦可能出現的妖怪。”
他露出軟綿綿的笑容,“渡邊大人出門時再呼喚我吧。”
說完,他在渡邊綱驚愕的目光中回到本體,再不發出一絲聲音。
突然覺得很安心。
藏回本體的髭切呼出一口氣,嗯,反正隻要熬到晚上就沒事了。
把事情幹完就趕快回去吧。
……
“大人,今日的飯食已經備好了。”侍女菖蒲出現在門口。
屋内,源賴光伫立于桌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面前的太刀上。
最終,他還是伸出手。
指腹緩緩劃過平滑的刀鞘,好似有屬于刀劍的凜然涼意傳來,最終在刀尖處擡起。
無論看過多少次,果然還是很像。
誠然髭切與膝丸是同一刀匠特意鍛造的雙刀,但外形上幾乎一緻,明顯不同的,除了刀鞘,也就是刃長了。
源賴光默默想着,想到膝丸,就想到髭切,而後想到如今髭切在渡邊綱家中過的怎麼樣。
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會不會忘記他這個主人……
說到主人,難不成髭切真的更看好渡邊綱?雖然也是源氏血脈的沒錯,但比起這遠了一點的關系,他選的賴信更好吧……
源賴光想出了神,都忘了回應侍女的話。
菖蒲習以為常。
畢竟,這是源賴光今天第三次對着膝丸出神了。
至于以前,是直接盯着髭切大人看。
但菖蒲還是秉持着職責,又詢問了一遍:“大人,是否要現在用飯?”
決定了,今夜過後就去接髭切好了。
源賴光點頭,下了決心。
菖蒲随之讓其他仆從将飯菜呈到桌上,離開前恭敬提醒:“妾身就在門外候着,大人有事盡管吩咐。”
源賴光:???
他什麼時候說讓把飯端上來了?
算了。
源賴光盤腿坐下來,開始品嘗今天的飯菜。
……
夜幕降臨得如此之快。
随着最後一縷餘晖沒入雲層,渡邊綱穿戴好了甲胄,猶豫片刻後對太刀道:“髭切大人,我準備出發了。”
幾乎是立刻,一抹柔和的淡色顯現出來。
頃刻間,渡邊綱緊繃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看着男人将自己的本體佩在腰間,期間還幾次沒挂上的樣子,髭切寬慰道:“說不定今夜羅城門那裡很和平呢,我和家主大人巡察時也隻在附近見過一些小妖怪。”
這也太緊張了吧,真的不會連刀都拔不出來嗎?
髭切跟在渡邊綱身側,一路穿過庭院,在聽見男人詢問他“不回到本體嗎”時,笑着回答:“渡邊大人不需要我陪同嗎?”
渡邊綱遲疑了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
他仍記得從源府離開前賴光大人的叮囑,盡量不讓髭切的付喪神顯露于人前。
不知對方心中所想的髭切不太明白——既然會怕,為什麼拒絕呢?但還是順從地回到本體之中,從刀中的視角幫男人注意着四周。
也怪不得渡邊綱會怕了。
看着被黑夜籠罩的平安京,時不時冒出的詭異動靜、奇特形狀的異物,髭切表示十分理解。
尤其是……沒有同伴的時候。
血肉之軀的人類,雖說擁有退治大江山豪傑之美譽,又是英勇孔武的武士,但孤身一人行走于道中,不亞于一頭散發着誘人氣味的令妖垂涎的獵物。
一旦敗落,賠出去的便是性命。
感受着男人握着刀柄的力度,髭切稍微分出去些靈力将人環繞起來,震懾四周蠢蠢欲動的妖物。
刀劍付喪神本就有利器的鋒銳,被生血灌注過的刀更是充滿肅殺之氣。這樣的方法極為有效,眨眼之間,道路兩旁的異樣便退去大半,穢物更是近不得身。
騎着馬的渡邊綱忽覺冷意褪去,十分疑惑地掃視了一圈。
臨近朱雀大道,髭切遠遠便看見一道人影伫立于鳥居下,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這個地點……對嗎?
髭切眨眨眼,這也沒到羅城門呢,茨木童子已經等不及開工了?
然而,等渡邊綱靠近,才發現那道人影正是與他打賭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