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地鐵,伸手都費勁,許寶愉被人群夾在中間,通過站在他旁邊的姑娘的手機屏幕,有一搭沒一搭地追完了一集電視劇。
去往城南要換4号線,許寶愉被烏泱烏泱的人群夾着下了車,又随烏泱烏泱的人群換乘,一扭頭,剛才看電視劇的姑娘還站在他身邊。
小姑娘化着淡妝,穿一身白色的OL套裝。她朝他吐了一下舌,吐槽道:“這也太擠了!”
許寶愉報以微笑,“就是啊。”
“你在這邊讀大學嗎?”對方友善地遞給他一支藍牙耳機,“一起看吧,需要的話,我可以把會員借你。我用話費積分換的,才1塊錢一個月。”
許寶愉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不了,謝謝,我上學忙。”
退了學也忙。他在心裡補充。
“好吧。”小姑娘低下頭,點開新一集電視劇,将手機移到兩人中間。
城南區域占了塗州經濟的大頭,遍布時髦商圈和辦公區;列車逐漸接近區域中心,車上的人也越來越多。
趁着到站的空檔,許寶愉終于擡起了胳膊,接通電話。
“哎唷,大少爺,總算聯系到你了!”宴鳴激動地說,“你現在在哪兒啊?”
許寶愉的右眼皮跳了一下,非常想馬上挂斷電話,可胳膊已經被架在空中了,身邊的人也都是一臉疲于奔命,似乎沒人在乎他。
“就是這裡那裡到處走走,”許寶愉慢吞吞道,“散散心。”
“啧啧啧,還得是我們許少爺,結婚當天跳車逃跑,連宮藏都敢溜……”
聽到宮藏的名字,許寶愉的臉當即黑了一半。
他跟宮藏素未謀面,就被指名聯姻,宮藏尊重過他嗎?
天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
許寶愉的聲音小了一點:“我有什麼不敢的?”
“是是是,你最牛逼了!那你現在在哪兒啊?我聽說我媽說,你姑姑把你的卡都停掉了,你家房子也賣了,你晚上還有地方去嗎?”
許寶愉咂咂嘴,猶豫着張口,“鳴子,我記得你之前說阿姨新給你買了套房子,要是……”
“要我說啊,你幹脆就回去吧,要退婚還是要結婚,至少給人個說法。你都不知道,你這麼一逃,宮家和你家臉面都沒地方放了。而且宮家那麼厲害,我爸爸都想巴結,要是真的惹到人家了,你姑姑他們可就真的在塗州混不下去了。”
不說這個許寶愉還不來氣,宮藏要娶他,姑姑就問都不問一句就替他答應了?
宮藏一巴掌,他姑姑一家更是降龍十八掌。
逃婚算輕的,等他攢攢錢,給這一家人告上法庭判個拐賣人口罪都無可厚非。
許寶愉手腕上現在都還有沒褪掉的紅痕,還好他牙口好,趁其不備偷偷把繩子咬開了。
“你别操心了,我過得好着呢,”許寶愉吞了一下口水,擡頭望着地鐵裡的旅遊宣傳圖,“我現在想出去度個假,順便想想今後要在哪兒生活。”
“你要離開塗州啊?”宴鳴問。
“是啊,先去三灣那頭躺兩天吧。”
“可你姑不是把你的身份證收走了嗎?”宴鳴問,“所以說,你沒錢又沒身份證的,怎麼去三灣啊?”
“誰說我沒有啊,我有錢!”宴鳴這種隔岸觀火的語氣讓許寶愉很是氣惱,心裡像有一萬隻螞蟻爬來爬去,“先不聊了,我急着趕飛機,你沒事少給我打電話。”
一點忙都幫不上,純純看戲的,許寶愉在心裡冷哼,我還不知道個你?
再一低頭,小姐姐手機裡的電視劇不知什麼時候暫停了,他看過去,她迅速扭頭看向别處。
許寶愉遲鈍地環顧四周,大家臉上的疲态似乎都消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獨屬于吃瓜的嘲諷與揶揄。
許寶愉的臉霎時紅了,将耳機摘下來還給小姐姐,輕輕說了句“謝謝。”
電話那頭的宴鳴不明就裡,“謝什麼?”
“不是謝你,是謝、”許寶愉頓住。
恰逢即将列車進站,車廂裡響起提示音,「下一站 宮誠榮商貿中心,有去往……」
“寶愉,你在坐地鐵嗎?”宴鳴的聲音一驚一乍,震得許寶愉鼓膜狂跳。
“當然不是,”許寶愉的臉已經紅透了,無地自容,提前兩站就下了車,“我要去航站樓了,坐個擺渡車。”
宴鳴不太買賬,“那怎麼?”
“哎呀我手機要沒電了、”許寶愉慌慌張張挂斷電話。
.
月台上,許寶愉埋頭等待下一班地鐵,總覺得身邊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用那種他最難忍受的譏诮的、獵奇的、看熱鬧的表情。
畢竟,牛逼吹得震天響,最後還不是要擠地鐵?許寶愉頂着張大紅臉,擡頭看了眼站名——
怎麼偏偏停到了這裡,真是冤家路窄!
宮氏集團是整個塗州經濟的龍頭,創始人宮老爺子更是福布斯排行榜的常客,産業之大,甚至在寸土寸金的城南CBD區域還有一個專屬的地鐵站點。
許寶愉這次不僅逃了宮家的婚,還把事情搞得全城皆知,确實有點莽撞。怪隻怪,這一切發生得太急。
留學第二年的暑假,許寶愉回國待了沒一個禮拜,他爸許奉海就出了事。頭七剛過,繼母姜惠雲也被警察帶走,收監待審。許寶愉剛開始懷疑這背後可能是他姑姑許繼月搞的鬼,轉頭就被押上婚車,要送他登記……
許寶愉當然得逃,他是沒有依靠了,但他還有他自己。連這點事兒都做不了主,他将來還怎麼見他的那些朋友,怎麼繼續在塗州地界生存?
但他沒想到的是,即使逃了婚,他的生存狀況也同樣不容樂觀——
沒身份證、大學肄業,隻有一些臨時兼職肯給他機會。
在招工地點登記完畢,就可以去領取制服和傳單了。
領班突然叫住許寶愉,讓他到身邊來。
“小帥哥,長這麼好看還戴啥頭套啊,玩偶衣服好久都沒洗了,裡面滂臭……”
領班上下打量着他:最漂亮的是他那雙眼睛,杏核形狀,瞳仁顔色很淺,陽光下像塊高級琥珀。身材瘦但不幹癟,皮膚白但不病态,整個人看着很清傲,像一株有錢人會伺弄的名貴的花草,聽說澆灌的水都是新鮮山泉。
有一滴汗挂在睫毛上,亮瑩瑩的,許寶愉眨了下眼睛,被蟄得蹙眉,像是副揉皺的美人圖。
長着這麼一張臉還要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