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雨喝完溫熱微甜的米湯，按了按上腹，那裡持續湧上的燒灼感有所緩解，但喉嚨裡絲絲縷縷的疼痛感不減。或許是因為催吐太急劃傷了食道。

舒雨從櫥櫃中找到最後一支口服速愈劑，先拿出終端拍攝，添加一條待購清單，再一飲而盡。

他沒有買含麻醉成分的升級版，不僅是為了省錢，也存有某種報複心理。舒雨時常會找機會傷害自己的身體。好在科技發達，他可以在别人發現前迅速治好它。複合纖維蛋白在傷口表面造成的不适，和受傷時有相差無幾甚至更強烈的痛感。

這是他唯一能選擇的暴力形式，狀若成瘾。

前幾年在維多利亞的幫助下，他幾乎戒除了這種不好的習慣。好景不長，離開維多利亞後，症狀很快複發了。舒雨不想辜負她的心意，最近開始嘗試控制對疼痛的病态迷戀。但應酬是不可避免的。暴力清除成分複雜的酒精不會比吸收掉更糟。他看着窗外自我安慰。

從小就生活在星城的人會誤以為，如果沒有建築物和道路的燈光，地下城會是濃稠的一望無際的黑。事實并非如此。如果仔細觀察，能看到空氣中遊動着雪花似的漂浮物，是肉眼可見的不規則礦物質粒子，有些自帶着光源。這是名副其實的灰塵之城。事實上，灰城的曆史要大大長于星城。它們是行星年後，人類幸存者臨時的聚居地。

因為灰城曾作為全體人類——包括如今的高等次公民的避難所，部分區域基礎設施建設良好，如今都成為了灰城最核心和繁榮的地域。在南大洋區的灰城，平行街即是此類區域，擁有媲美星城的幹淨和整潔。最直觀的感受是，窗外的“灰塵”比起他們居住過的三環外區少得多。

舒雨隻在共育園學過關于集團和人類曆史的常識，沒學過生物或化學這類高級知識。他從小就聽說這些灰塵是“對人不好”的。即便沒人說得清楚怎麼不好，舒雨覺得，大家都這樣認為肯定是有道理的。雖然舒越不太情願，他也要想辦法帶他到城中心來。

這麼一想，舒越總對他沒有好臉色也是情理之中。舒雨回顧他這些年作出的各種決定，大部分時候并沒有征求他的意見或顧及他的心情。

讓舒越發洩一下并不會傷害到他。

舒雨調整好情緒，回到卧室，卸妝、保養皮膚、換睡衣，才如釋重負地躺到床上。

床頭的機械臂檢測到主人回來，熱情地打招呼。

舒雨本來隻想買一個幫他順利摘戴晶膜鏡的自動化簡易機器，讓他能多睡半小時。結果在導購的說服下，帶回了一隻“多功能智慧語音機械臂”。他最初想實現的功能卻總被舒越代勞。

機械臂在舒雨躺下後從初始狀态伸長，對準他的頭頂開始按摩，揚聲器同時傳來稚嫩的童聲：“晚上好，舒雨，當前體溫為37.2°，心率為75，血壓處于正常範圍。近一周，你的皮下脂肪含量降低過快，已經到達黃線。你不能隻通過節食滿足體型标準。為你制定的訓練方案和營養補充菜單已經發送至你的終端信箱，要盡快查收哦。”

“Joe，你還是傻一點的時候可愛。”

“舒舒，當初測試接入自主學習功能是經過你同意的哦。”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舒雨想說他有點後悔，意識到可能會打擊小機器手的自尊心，緊急改口，“我會努力的。”

Joe的分析能力進步緩慢，還聽不出人類的敷衍，開心地鼓勵他：“舒雨，你真棒。”

“放首歌吧，”舒雨閉着眼，“我想聽Cherry Bomb。”

“睡前聽搖滾類歌曲不利于入眠，已自動為你選擇輕音樂，《祝你晚安》。”

……還是很後悔。

音樂播完，Joe的語氣一變：“下面為您播報今晚的贊助商：怡心智能浴室，自動控水調溫，讓你在萦繞的花香中享受沐浴時光……合利牌肉丸，還原雞肉的本真味道……”

“抱歉，廣告結束了。頭皮放松即将完成，是否需要進入下一個按摩模式？”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對了，記得明早提醒我行程。”

“好的，希望你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舒雨試圖入睡，五分鐘後，他想起來遺忘的事情。舒雨下床跑向卧室窗台，他的海星草在透明飼養杯裡安靜搖擺。他點了幾滴營養液，海星草頭頂細長的草葉晃了晃，在水中掀起幾道波紋。

他摸了摸杯壁，海星草像是有觸感般，往他指尖貼了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