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容葭出席過大大小小的釣魚比賽和平台活動,被一群中年釣魚佬圍着審判的大場面也不是沒見過,但自己組織比賽卻發生了安全事故,在衆人齊刷刷的目光裡,她頭一回生出招架不住的慌亂,像胸口有條活蹦亂跳的生魚在攪。
一般人若是受傷,首先商量的就是醫藥費等等補償,偏偏受傷的是陸小公子——陸家是小鎮上為數不多的富戶之一,容家卻一窮二白,能賠償的那點錢财,前者可能壓根看不上。
容葭原本還為自己賺到的幾兩銀子努力規劃,現在看來,這些都要賠出去,想得更悲觀一點,要是花錢都不能免災的話,又待如何呢?
冷靜。
眼看不擺平這場變故,生意注定要夭折,容葭強迫自己不動聲色地深呼吸幾口,告誡自己,要接受創業總會有意外。她來這個世界還不滿一星期,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盡力了。
況且,陸家人也未必就蠻不講理吧?
羅叔、羅媽、常濱、原見月、小馬和莫清……這些她剛剛認識的面孔,都正用憂慮的目光注視着她,等待她給一個态度,仿佛容葭是那個主心骨。她沒有可以依靠的人,能支持自己的隻有自己。
容葭咬咬牙:“我陪你們一道去醫館。羅媽,你和我一起。”
陸宇真被阿東抱着,上半身從他的肩頭探出來看着容葭,神情複雜,難過中甚至帶着一絲歉疚,容葭不是滋味,卻也從他眼中讀到了難以掩飾的恐懼和擔憂。
羅媽沒有說什麼,默默地跟到了容葭身邊。
幾人正要出發,蹲守在岩石上的鬥笠男子忽然嚷了一聲:“那這比賽還比不比了?”
不少人瞪向鬥笠男子,責備他如此不識趣的發言,容葭倒沒什麼情緒,唯一的念頭是,這比賽的獎金可能要成壞賬了。
她擺了擺手:“比賽照常進行,小馬,你照看着這邊。”
小馬面帶不安,但還是重重點頭。
常濱主動道:“姑娘安心去吧,我在這裡幫忙。”
容葭心中一暖。
阿東抱着陸宇真走在前面,容葭特地拉着羅媽跟在身後,保持了一點距離。想到不久之後可能就要和陸宇真的父母對峙,她有些話想提前問羅媽。
“陸宇真的父母是怎麼樣的人?”
羅媽在秋餘鎮住了幾十年,雖然算不上交遊廣闊,但鎮子幅員不大,彼此之前都有了解。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和容葭說起外人眼中的富戶陸家。
陸夫人姜氏是位商人之女,在和家族一起行商過程中路過秋餘鎮,結識了當時尚未婚的陸員外,很快與陸員外互相看對了眼,産生了留下來的念頭。二人門當戶對,但聽說姜氏在家族生意方面很有天賦,姜氏的父母不舍得将她出嫁,便對陸員外有些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這位陸員外陸恒,性格往好了說是斯文儒雅,往差了說,便是守舊溫吞。
聽羅媽的講述,容葭不難想象出兩人當年相遇的畫面,擅長經商的姜氏強勢而獨立,難得遇見事事遷就自己的男子,自然覺得合心意,可以稱為如意郎君。
可好景不長,姜氏嫁到陸家之後,婆家怕她獨攬大權,對丈夫作威作福,因此三令五申不準姜氏觸碰家中财務,隻許她打理府中瑣事。而姜家隻是行商到此,家人離開後,姜氏孤掌難鳴,陸恒不知是另有算盤,還是不敢反抗兩老,始終沒有表态站在姜氏一邊,姜氏也就漸漸地品出自己很可能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古時候和離休棄都是天大的事,不像話本中那樣俯拾即是,許多人即便婚姻不順,也隻能無聲幹熬着。
有時候這麼一誤,興許就成了一輩子。
之後的幾年,姜氏膝下無子,甚至連個女兒也沒誕育,不得不經受府内府外各種流言蜚語的攻擊,慢慢連陸府都不願意出了。陸家迫切盼望添丁,為着這事,連向來不敢和姜氏說重話的陸恒也背叛了她。姜氏眼睜睜看着陸家側門擡進來兩房小妾,如花似玉的稚嫩面龐,一如她在父母面前堅持要嫁進陸府時那樣年輕。
容葭聽着聽着,隻覺得身上猶如爬滿螞蟻,寒意遍布了每一寸皮膚。女人在這種環境下漸漸被生活吞噬,似乎沒有什麼大到讓人熬不過去的緻命打擊,但就是漸漸地看不到光、透不過氣,未來的幾十年雖在迷霧之中,可她心中又能清楚地描繪,那迷霧背後等待她的也隻會是一潭死水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姜氏煎熬了十年之久,直到她等來了這個毫無預兆的孩子,陸宇真。
醫館内,醫師看見容葭,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容葭苦笑,這才兩三天,自己又給醫師帶生意來了,真可謂是流年不利。
醫師用井水給陸宇真沖洗了傷口,又敷了些草木灰作凝血之用,接着取來一方細膩的絲帕,輕手輕腳地替陸宇真纏好。
陸宇真臉上的肌肉因為疼痛不時抽搐兩下,卻沒哭也沒喊疼,蒼白的臉上還擠出一個笑:“容姐姐,一會兒要是我家裡人來了,你一定說是我不小心受的傷,與你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