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腳步不停,從午時中到申時末,日光隻餘熹微兩三寸時,一行人終于離開了深山,來到了席衡村子附近的小山中。
中途隻因給青霜換藥和喝水停留過幾刻,幸而青霜雖昏迷過去,沒有出現發熱的情況。
夏文柳明顯感到現在呼吸更順暢,約莫是海拔低了一些,她單肩背着竹簍,捂着鳴叫中的腹部,輕聲問席衡:“恩公,可有飽腹之物。”
席衡掏出背簍裡布帕包住的胡餅,遞給夏文柳:“女郎,先以胡餅充饑,等到某家中,有湯面和米粥招待。”
夏文柳搖搖頭,輕聲說:“我二人留居于恩公家中,隻怕過于顯目。”
席衡被污泥擋住的臉上露出笑容:“某前些時日已然分家,現搬到近山村尾處,家中隻有某和阿娘,平日少有人來往,某隻怕女郎嫌棄某茅草泥屋簡陋。”
夏文柳朗聲笑道:“我随父行軍時,泥水地也曾酣睡,有遮擋的居所,已經很不錯了。”
席衡有些累了,汗水從額角流到下巴滴落到前襟,眼睛卻發亮:“某有遠房表兄妹,名為杜峥和杜三娘,去年因雪災全家亡故,此事知者甚少,女郎和青霜郎君可化名暫居。”
席衡忽然下巴感受到柔軟的觸感,淡淡的墨香傳來,垂眸看,是一雙拿着白帕的纖長玉手,能看到劍繭,虎口處還有一顆紅痣。
席衡的臉從下往上被擦了幾遍,白手帕都被染灰了,感覺到女郎還想再擦,他無奈轉頭看向夏文柳:“女郎見諒,某鄉野人家,臉皮确實說不上白嫩。”
誰知轉頭看到的是一張忍俊不禁的俏臉:“恩公如今,倒像是敷粉到一半,被叫去上戰場了。”
席衡笑笑不作聲,書中那個反派女配,現在也隻是個愛笑愛鬧的活潑小姑娘。
行至趙家村村尾,遠遠地看到戶戶炊煙袅袅,離得席家最近的是五丈外的寡婦姚大娘家。
一行人剛剛走近,她家守家犬便吠叫起來,随即村中又遠遠地、稀稀落落地響起幾聲犬吠。
此時席家院子響起輕盈的腳步聲,随後竹門頂上探出一個清麗婦人,她掃視了一行人一遍,然後面帶笑意地打開竹門,問道:“席大郎,不知你家來客人了。”
席衡:“謝大娘幫忙照看阿娘了,某從山上摘了一些山果,等一會帶回去給寶兒吃。”
他背着人入内,夏文柳緊随其後,席衡高聲道:“阿娘,我接到表兄表妹了。”
泥牆圍起的院子内,是方方正正的三間泥屋,最左側的泥屋是竈房,放着幾堆幹柴。
中間稍大些的泥屋用泥牆分了前後兩個空間,前面是待客和吃飯的廳室,後面是席母的住所,兩個空間從不同門進。
右側的泥屋是席衡的居所,他背着人走進右側泥屋,放到了木床上。
這時一行人身後走來了一個布帕遮掩住口鼻的布衣婦人,她蒼白的臉上咳出了幾絲紅暈。
看着床上的陌生郎君,她眼中流出蜿蜒的淚水,撲坐在床沿上哀聲道:“可憐的峥哥兒,好不容易捱過雪災,怎麼來到是這幅模樣?”
席衡和席母對視了一眼,席母眼中流露出安撫和狡黠的眼神。
他放下心,回道:“阿娘,回來的途中遇到了山匪,表兄掩護着我們逃命,不幸被傷。但幸好隻是些外傷,沒有傷及肺腑,已經上藥包紮過了。”
席母又歎了一聲,轉身輕輕攬住夏文柳:“這是三娘吧,好久不見,竟然生得這般标志,莫慌,村中有位遊醫,醫術高明。大郎,快快去請。”
席衡看戲已經演的差不多了,拿出一包寬葉包住的山果,遞給一旁看戲的姚大娘,說:“有勞大娘照顧阿娘,這些山果某嘗過挺甜的,讓寶兒甜甜嘴,莫要推辭。”
姚大娘把眼神從夏文柳身上拔回來,笑道:“知道你忙,我家大郎年方十八。一股子牛力氣,閑着也是閑着,若是有需要的,盡管找他。”
她轉了轉眼睛:“我現在就叫那小子去找李醫工。”說完,特意對夏文柳笑笑,施施然離開了。
夏文柳淡笑不語,對這些暗示習以為常。
席母收起淚容,咳了幾聲道:“還不快說是發生了什麼事?”
席衡估量了一下席母的膽量,決定如實相告,夏文柳依偎在席母的懷裡沒有阻止,一雙水粼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席母。
席母年輕時在大戶人家做過工,當過主母的侍女,頗有見識。在遇到做小食攤主的席父後一見鐘情,兩人很快就成婚了。
婚後兩人一起經營湯面攤,雖然時時要送半數以上的收入給家翁,但生活還算幸福滋潤。婚後不久就有了原身,待原身長到十餘歲,即前幾年席父落水而亡。
恰逢此時城中多了幾個針對商販的破皮無賴,席母不堪其擾。無奈回到趙家村,和偏心大兒子的席家翁一起生活。
沒過幾年即半個月前席母生病,席衡又到了成婚的年紀,為了不拖累還在讀書的長孫席衍,席衡阿翁便做主分家了。
分家得還算公正,席衡母子得到了村尾這三間泥屋,和一些面食、器皿衣裳和床鋪,以及三兩銀子。
但席母無底洞似的醫藥費,和即将繳納的二兩五錢人丁稅,相比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
原身為此上山采過草藥抵藥費,做過碼頭工人,都無濟于事,現在家中還欠着三兩外債,和李醫工的四兩診療費和藥費。
原身聽聞有人在深山采到珍貴藥草,不顧席母阻攔決定铤而走險入深山采藥。
席母聽完席衡講述夏文柳的遭遇後,肅容起身,向夏文柳行了個叉手禮:“不知是貴女莅臨,某失禮了。”
夏文柳坐着受了禮,也起身回以叉手禮:“我現在是姨母的杜三娘,有何怪之?何況席大郎對我有救命之恩,又托大郎所助我兄妹倆可暫居此處,往後隻論長幼,不論尊卑。”
話說完,院子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一個健壯男子帶着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入内,仔細一瞧更是讓人訝異,這人長得眉目舒朗,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他匆匆進門掃視了呆住不動的屋裡人,明亮的雙眼狐疑地停留在夏文柳身上幾瞬,随後落在床上。
他提着醫箱往青霜直直走去,一邊問道:“家中可有烈酒,需要一些備着以防半夜起熱。”
打開肩上和腹部的傷口看了一下,又把脈半刻後,皺着的眉頭松下來了,上藥和包紮手法不錯,傷口也沒有發炎。
他拿出布帶和金瘡藥給青霜重新包紮。
沉吟了一下,拿出了一個方盒子,對席衡說:“這裡裝着的藥丸共十二顆,每日三餐各服一丸,以米粥輔之。”
“若是半夜起熱,外以烈酒擦拭身體發熱處,一次内服三丸。若三個時辰還不退熱,找我來施針。”
見衆人應是,他滿意點頭,又幫席母把脈,見病情好轉,臉上泛出了些許笑意,隔空摸摸席母的發髻,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金瘡藥也沒有收起來。
席母扯着李醫工袖子不讓走,溫婉的臉上露出嗔怪,作小兒女情态,問“莫要急着走,不知醫工的診治和醫藥花費幾何?”
李醫工沒扯回袍袖,瞄了一旁看戲的衆人,低聲道:“若無需施針,一兩半銀子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