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衡往外看一眼,确認姚家大郎送人過來後便離開了,院内外空無一人。
他從背簍中拿出人參和蛇膽,問:“這些可否抵今日和過往欠下的錢。”
李醫工被人參吸引住目光,他輕輕捧住品相良好的山參,再看蛇膽,肯定道:“吾身上沒帶銀錢,明日來我醫廬,除去醫藥費外,吾尚要給你四兩。”
席衡不急應答,他轉眼看向夏文柳:“勞煩醫工也給三娘瞧瞧肩上傷口。”
夏文柳訝然,一路上兩人都沒有提起這傷口,傷處麻木後,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受傷了。
李醫工也看向那身着白衣的明豔的女郎,帶人去席母房中看診。
不多時,他留下和青霜一樣但分量隻有一半的内外傷藥,告知候在屋外的席衡,明日隻能拿到三兩半後,徑直離開了。
席衡一路相送回醫廬,李醫工見狀直接叫他在廬外候着,回屋剪了三兩半銀子讓他拿回家。
他拿着銀子一路度量,平了向村長借的三兩外債後,隻剩下半兩銀子和兩百文。
半個月後要繳納母子二人的人口稅——租庸調,席母已經織完——調稅所需的每人一匹絹布。
至于庸稅——他已然十八歲,正是開始勞役的年紀,若是不想去,便要繳納二十天的工錢找人代替,這約莫要一兩。
還有租,即田稅,他分到的兩畝永業田和三十畝授田盡管還沒有開始耕作,但他今年也要交稅,大概一兩四錢。
即使這段時間不吃不喝,也要再湊一兩七錢。何況家裡一個病人、兩個傷員,飲食更要上心。
但生錢的門路在哪?
上山還是太危險了,這具身體不如前世的他健壯,遇上猛獸逃跑都來不及。
他對種植一竅不通,已經決定租給其他村民耕作,收三成糧食作租金,收到的糧食除去田稅外還有約十七石大米。
若是可以,還是做點小生意來錢快。
回到家,發現柴房已是煙霧袅繞,席母正在用大鐵鍋煮米粥,鍋邊貼了四個胡餅。他看到胡餅,眼神一亮,露出笑容,他想到要做什麼營生了。
夏文柳坐在柴房門口的低腳胡椅上打瞌睡,臉色竟然有幾分紅潤。席衡見狀反而皺眉,進柴房頂替正在添柴的席母,讓她出來給女郎看看有沒有發熱。
席母靠近夏文柳,伸手指尖将要觸碰到她的額頭時,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劇烈的疼痛從手腕傳來,低頭對上的是一雙尖銳且陰雲密布的眼瞳,在昏暗的燭光下映射出鋒銳的劍光。
席母大駭,身軀輕輕震動,低頭不敢看那雙眼睛。
她知道這些貴女都是不容他人冒犯的。像是在不清醒的情況下,陌生人靠近和觸碰,是大忌。
女郎之前寬和的女兒姿态讓她松懈了。
她低聲求饒:“求女郎恕某冒犯,某隻是想探探女郎是否突發熱症。”
夏文柳松開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唇邊似笑非笑。随即收斂起眼中的寒光,挂着面具般的微笑環顧四周。
簡陋昏暗的泥牆農家小院,低矮的茅草泥房,她心中的暴虐湧上雙眼,似是千萬根針不停地紮着她的眼睛。她厭惡這裡——這裡太像當年挾恩強娶的畜生田舍奴的院子。
她突然感到不對勁,那院子已然被燒毀了,自己現在應該被困在皇宮暗牢裡受淩遲,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腦海突然劇痛,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淩遲在短時間在身上發生了一遍。
她捂着腦袋,額角的青筋暴露又隐藏,呼吸到的清爽夏夜空氣刺痛了她的心肺,讓她發出粗重的呼吸聲,眼神在清澈和陰翳間轉換不停。
一旁的席母聽到聲音擡頭,被她吓得低聲尖叫,顧不得其他,上前擔憂地抱着她問:“女郎?女郎?”
席衡添完竈中的柴火,想着熱粥能吃了,便聽見席母的尖叫。
在他沖到門口的一瞬間,夏文柳的眼神停格在略帶恨意的明亮,迎着席衡的注視,她露出了張揚但偏執的笑容。
席衡下意識回應般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讓席母的心緒平靜下來,她低頭問夏文柳發生了什麼事?
夏文柳趕忙做了個萬福禮向席母道歉,回道:“三娘剛剛突發癔症,沖撞阿娘了。”
席衡是心像是沉到了深井裡,書中的夏文柳沒有患過癔症,她在騙人。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蝴蝶效應,但書中的反派女配,還是出現了。
最重要的是,反派女配,面對仇人,可是心狠手辣。
即使男主有主角光環,他也窮途末路、死裡逃生數次。主角陣營除了他就沒有幾個帶名字的活下來。
不知道她會不會認為自己——這個使得她人生軌迹和前世不同的人,是敵人?
似乎發現了席衡的沉重,夏文柳幫席母打了米粥拿去廳室,獨自回來時走到席衡面前,低聲笑道:“席郎,害怕嗎?”
席衡被毒蛇盯上般,分寸不敢動彈,總覺得下一秒毒蛇就要彈射到身上,注入毒液。
“席郎知道吾的過往?”她用沾水的布巾搭在席衡肩上,似乎自問自答,點點頭說:“附近村子發生這種事,理應知者甚衆?”
邊說着,邊緩緩繞着席衡身前走過一圈,布巾也随之繞在頸部一圈,席衡呼吸變得困難,喉結在雪白的布巾中上下滾動。
他眼神追随着她身影轉動,堅定地看着她,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
夏文柳站定身,不緊不慢地扯着——一點一點地收回布巾。
席衡感到像是,一條蟒蛇在氣定神閑地松開了被标記的獵物,遊動着離開了頸部。
她看着席衡,似乎很滿意般,噗呲地輕笑一聲:“席郎做得很好,吾許諾之物都會得到的。”
她努力模仿以前的明豔笑容,扯着嘴角,凝視着席衡:“莫怕,席郎助吾遠離了畜生,是吾救命恩人。吾最是,知恩圖報。”
席衡呼吸急促:……糟糕,他被毒蛇标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