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衡來到集市時還在想沙慧。
這人是個強硬派的牆頭草。不是那種被人逼迫後就歸順的懦夫,而是一頭慕強的惡犬。
誰能在時局中笑,他就為誰效力。
原文中他在武舉的武藝考中得首名,卻在内場考策論兵書時落于下風,遺憾落選。但他不願被世家收攬,憑着一身武力收攬了數十位同鄉和落選同年,組了一支沙家渡口。
他前期被濟州知州收歸魁下,後期五皇子保不住貪污的濟州知州,知州被鬥倒,他便順藤摸瓜給女配投誠來了。
一同來的,還有五皇子在濟州的隐藏勢力——濟州所在的折沖府從屬的——統領四十府的右千牛衛将軍孟時——被綁來的。
濟州隻有兩個中府,折沖府中府隻有一千人。作為統兵府兵的第二等頭領,原本是不會出現在濟州的。
但不巧,濟州知州前腳被捉,作為上線,孟将軍為了避免牽扯到自己,後腳特地隐瞞行蹤。
潛入濟州藏污納垢的暗室銷毀賬本,拿走贓款,最好還能把濟州知州殺人滅口。
女配隻找到黑賬本中的明賬——知州用來糊弄五皇子。
還有一本暗賬,是濟州知州和孟将軍分賬的。
若是孟将軍不來還能安穩做将軍幾天,但他來自投羅網了。
他一到濟州,就被連通三教九流情報網的沙慧發現了,這濟州可是他的老巢啊。
沙慧遠遠地看上一眼,喝着小酒,摸摸胡須,心裡想着——投誠的籌碼來了。
随即帶人一路跟着孟将軍入暗室,瞧着一牆的黃金,冷笑了兩聲,叫人把這送财童子給綁了,帶人去女配哪兒投誠了。
席衡琢磨,沙慧此人……
夏文柳進了一家櫃坊(當鋪),拿出一對做工精緻的兩個指節大小的金佛,說要當二十三兩銀子。
掌櫃看到金佛後臉色一變,拿來細細翻看一遍後,深深看了她一眼,狀似随口和夏文柳對了一句不押韻的詩。
夏文柳對完後微微颔首,環顧四周後掏出另一份信件。信中是自己的現狀和一些猜想,另外托付楚阿翁暗暗調查阿父的真正死因,最好能拿到醫案。
有錢能使鬼推磨,以楚家豪富,應該一個月内就能有結果。
況且夏家軍能否有今日這般兵強馬壯、糧草充裕,楚家功不可沒,軍中受恩惠者多不勝數。
她敢肯定叔父不會對阿娘和幼弟下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家薄情寡恩,對邊境軍向來克扣供給。
若他不願上任就削軍饷,那他就不會放棄楚家的支持,不會在夏文柳失蹤後再殺寡母和童稚小兒——引起懷疑。
掌櫃把金佛的其中一個留下,把它和信件放在一個木盒後鎖上,喚來兒子替他坐堂,辭别夏文柳後匆匆從後門駕馬離開。
“沙慧此人,當求青史留名。”夏文柳拿着另一個金佛和二十三兩銀子出門,聽見席衡喃喃出聲,她随意接口道。
席衡恍然大悟,這就可以解釋這個人的詭異态度。
拿到銀兩的夏文柳,把之前沙慧找零的半貫錢塞給了席衡,席衡受的理所當然。
之前以為她身無分文,其餘像是刀劍這種東西不好出手。
席衡也不好意思找她讨債,現在看來她家底豐厚,就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了。
再等她和她阿娘那邊聯系上,回京城的時間或許可以早于原文,那他當濟州富家翁的安逸生活就近在眼前了。
席衡望向她,好奇道:“何以見得他是為青史留名?”
夏文柳:“今日所見,府中有兄弟和馬匹數十,可見他不安于一縣之地。”
“可此人卻甚為節儉,放在前襟的胡餅無芝麻香氣。親自搬酒,壇碎,卻沒有生怒或痛飲補償。”
“他和小童衣着同樣簡樸,那小童無事時自覺練武,可見紀律嚴明。我一路打聽,此人無妻無兒,卻收歸稚童七八人,與城中三教九流交情甚笃。”
“行事公道細緻,誠實守信,不輕視女娘,不欺壓婦孺稚童,此種種,武人中少見。”
“人生在世,不享受華衣美酒,不圖家庭圓滿,不顯倨傲淩人,卻普愛衆生,交友各方。若無聖人之心,便為聖人之名。”
席衡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但:“可若他隻是不喜芝麻和酒呢?”
夏文柳怪異地看着他:“這世上竟然有不喜芝麻和酒之人,若真如此,為何他也不貪戀嬌妻美妾,兒女繞膝。”
一邊說着,一邊咬了一口鋪滿芝麻的胡餅:“一人若是無欲無求,為何要武舉?為了當馬前卒?”
她嗤笑一聲:“隻可能所求甚大,但總逃不過那幾樣。”
席衡佩服地看着她,這就是古代的将帥預備役嗎?才剛及笄的少年啊!當年他十七歲在幹什麼?
這種識人之能,他二十六歲跌跌撞撞碰過無數南牆後才修得幾分。
突然,他看到她鼻尖的芝麻粒,跟着她的咀嚼上上下下,像是樹叢中跳躍的雀兒。
他忍不住伸手去……被夏文柳抓住了。
夏文柳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眯眼看着席衡,後仰道:“好你個浪蕩郎君。”
席衡連忙道:“女郎臉上有芝麻。”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臉,用手帕貓貓抹抹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