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劉赢抱劍坐在靠近門的一側,上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搭,微垂的腦袋時不時點一下,像極了學堂裡打瞌睡的學子。
韓慎盯着這畫面許久,不知何時勾起的嘴角在看到靠在她身上熟睡的劉恒時僵了一下,笑意頓時消散。
“咳。”
劉赢倏地睜眼,看見韓慎用拳頭擋住緊抿的唇,像是怕打擾他人似地發出壓抑的低咳。
“不舒服?”這幾日舟車勞頓,他的臉色一直不大好。
韓慎搖頭,朝她淺淺一笑,“無礙。”
劉赢想起最後一次見秦大夫時他對自己說的話,韓慎之所以身子不好半數是因飲食問題,另外一半也是根本原因,就是他本人心藏憂郁,積郁成疾,長此以往,他活不長久。
說不擔心他是假的,抛開欠債問題,畢竟相處這麼些時日,她覺得他品性不錯,兩人也算共患難過,所以這一路她對他還算上心,并發覺比起在赫章縣,其實韓慎已經變得開朗許多。
比如趕路途中她與小恒閑聊時,韓慎偶爾會主動加入,眼裡的情緒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含着淡淡的疏離。
話也比以前多了。
“昨晚沒睡麼?”他問道。
“啊......睡了。”劉赢不想提昨晚的事,掀開簾子往外望了望,轉移話題道,“前面有個鎮子,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在鎮子上歇腳吧。”
劉恒因師父的動作轉醒,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要下車了嗎,師父?”
許是因為最近總是呆在一輛馬車上聊了許多的原因,小恒的性子也變得軟和下來,不似從前那樣沒有安全感,而且還學會了撒嬌。
“師父,徒兒今日能和你一起睡嗎?書桓哥哥睡覺打呼噜,吵得徒兒睡不着。”
正在趕馬車的書桓:“......抱歉哈。”
離開清河縣已經七日,為了節省開支,一直都是小恒和書桓兩人住一間。
劉赢面露歉意,都怪她太窮不能給徒兒單開一間房,想了想,正要說話,坐在對面的韓慎忽然開口,“小恒可以與我一起住,我不打呼噜。”
單獨騎馬跟在馬車旁的六子也跟着湊熱鬧,“跟我住也行啊,隻要他不怕我身上的蟲子哈哈。”
劉恒眉頭微皺,垂下頭沒有說話。
這些人真讨厭,他隻想跟師父睡一間。
“小孩子睡覺不老實。”劉赢怕他踢傷韓慎,決定道,“書桓白天還要趕馬車也挺累的,還是給他單開一間吧。”
劉恒聞言,趕忙擺手道:“不用了師父,其實我睡着後就聽不到呼噜聲了,晚上我多看會兒書,很快就能睡着的。”
所以書籍對他的作用是催眠?劉赢嘴角微抽,忽然覺得有些對不住經常教自家徒兒念書的韓先生,“咳,你确定嗎,莫不是為了給師父省銀子在勉強自己吧?節約是美德,但重要的還是身體,師父還沒窮到這種地步......”
劉恒連連搖頭,笑道:“徒兒真的沒有勉強。”隻是不喜歡跟别人住一張床罷了,但從前連床都沒有的他還奢望什麼呢,果然不能太貪心麼?
劉赢望了一會兒小恒的笑容,最後揉揉他的腦袋,“好吧,随你。”
韓慎默然看着一切,等到了客棧立刻掏出錢袋示意書桓去付錢,卻再次被眼尖的劉赢給擋了回來。
“說好了這一路開銷由我來出......老闆,開兩間房。”劉赢霸氣地将銀子拍到櫃台上。
韓慎無奈,他們什麼時候說好了,明明是她堅持要“獨攬大權”。
客棧老闆瞧了眼劉赢身後的人數,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不少,三個大男人和一個半大小子再加一名女子,就開兩間單人房,可真是夠摳門的,老闆不情不願地遞了牌子,低聲刻薄了一句,“勞煩小心着些,可别把床闆壓塌了。”
六子立刻将一大錠銀子扔到桌上,“給小爺開間上房,再送兩盤海蝦、螃蟹和江南稻米做的飯。”
老闆立刻變了臉色,谄媚道:“客官說笑了,我們這小地方可沒那些稀罕貨,不過房間保證給您最好的,野味兒您吃不?”
六子滿臉嫌棄,“小爺吃不慣别的,沒有就算了,找錢吧。”
老闆:“......”
六子的食宿可不歸劉赢管,她将牌子分别給了書桓和小恒,“今晚我有事就不回來了,明早我們在大堂集合,吃完早飯出發......哦對了,老闆,勞煩給兩間房送些晚飯,明早一起結。”
這已是她第三次借口有事隻開兩間房了。
韓慎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但劉赢急着離開,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
街尾有一顆老槐樹,晚飯後總有孩子繞着樹奔跑玩鬧,婦人們則靠在樹下的石碾旁紮堆閑聊,時不時爆出一陣哄笑,也不必擔心孩子的安全問題。
其中一位婦人瞧見不遠處走來一名打扮不尋常的桃面小姑娘,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人,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瞧瞧。
亭亭玉立的黑衣少女抱拳一拜,恭敬又正經地發問:“敢問各位嫂嫂嬸嬸,可知附近哪有急需用人的活計可做?晚輩最近遭難,實在急需用錢。”
幾名婦人相視一笑,熱心道:“鎮上有家繡房常年缺人,姑娘若擅女紅,倒也不難找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