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西苑與後院之間的門已被封堵,正如梁大人所言,韓慎投宿于此并不會格外給梁府帶來麻煩,反之梁府下人不可随意進出西苑,也不會讓住在此處的書生們覺得拘束。
“除了提供食宿,其餘事務,如換洗衣物置辦物件等需得自行處置,如果有事要面見知府大人,讓苑内下人去知會一聲,若大人有空自會召見。”
領路的小厮将韓慎帶入房間後,大緻介紹了西苑内基本情況,見韓慎沒有疑問便匆匆離去。
屋内沒了生人,劉赢才開始着眼打量,見房間内外兩隔,整潔寬敞,想必白日裡陽光充足,十分适合書生讀書寫字,她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位梁大人真是有心了......你且休息吧,一會兒我讓書桓過來。”
見她要走,韓慎下意識開口将她喚住,“阿赢。”
“嗯?”劉赢回頭,見他面色沉默,疑惑道,“怎麼了?”
韓慎抿了抿唇,許是近一月來與她同行太過開懷,如夢似幻,此刻忽覺夢要醒來,實在有些舍不得。
他想問她是不是去找姚善婉,會否答應錦衣衛的提議,能不能...不要理會他們。
可終究還是忍住了,他現在隻是個勉強自理的殘廢,沒資格也不該讓她留在身邊看他苟延殘喘的狼狽模樣。
還不是時候。
“天色已晚,阿赢路上小心。”
劉赢眨了眨眼,随即一笑,“好。”潇灑離去。
*
翌日一早,韓慎洗漱完畢剛出門,便見一位面容清秀稍顯稚嫩的白袍少年站立在門外,見到他立刻躬身俯首,規矩一拜。
“小子韓棟,字秀玉,拜見堂兄。”說完他擡起頭,笑得更是殷切,“聽說堂兄一路奔波至此,昨晚便沒敢過來叨擾,還請堂兄千萬莫要以為是小弟故意怠慢才好,您昨晚睡得可好?”
端着清白素衣之雅姿,卻是一副捧笑讨好的圓滑做派,以及那一眼就能看穿的野心,就像是個試圖用笑語換糖吃的孩子。
韓慎回之以笑,“勞堂弟費心了。”他示意書桓将屋内的匣子拿來,從中取出一塊玉佩給韓棟,“這是我離家時戴在身上的,初次見面,區區薄禮還請堂弟莫要嫌棄。”
韓氏宗親當年何等風光,嫡長孫戴在身上的必然不是凡品。
韓棟心中微動,立刻上前一步彎腰雙手捧過,“那小子便卻之不恭了。”眼睛不由向那匣子瞄去,可惜已經被韓慎合上交給小厮拿回屋了。
韓棟小心收好玉佩,對韓慎越發殷勤,“梁大人今日休沐,邀請我們過去品茶,說是品茶,實則是大人犧牲休沐給我們講學,上至國學策論書經,君子六藝,下至遊旅趣事民間奇談,每每都令我等受益匪淺,堂兄不妨也去聽聽?小弟推您去。”
必然是梁大人不好意思再勸他多留幾日,便叫韓棟過來遊說,長輩纡尊以授,晚輩哪有不感恩戴德的道理。
韓慎點頭,“那就勞煩堂弟了。”
“兄長若不嫌棄,便喚弟秀玉吧。”
梁文博有心幫助年輕學子減輕負擔,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廣納賢才,為免被人彈劾私結黨羽,西苑内常住的隻有兩人,一是韓棟,另一位則是意外喪失雙親的孤兒,分别在西苑住了一年和五年。
來參加梁府茶會的除了以上二人和韓慎,還有另外兩名拜服梁大人學識的晚輩。
花園錦繡中,梁大人在茶桌前烹泉煮茗,五人則圍坐于石桌前靜候,待茶好上桌,終于可與梁大人交談,有人局促緊張,有人躍躍欲試。
梁大人擡手示意大家品茗,輕松笑道:“大家不必拘束,今日咱們隻談風月,不論是非......這是今年的新茶,十分鮮濃純正,你們試試?”
五人見梁大人拿起茶碗,紛紛随之動作。
郭杭率先開口,形神享受,“香氣馥郁,滋味醇和,先生果然好品味。”
梁大人哈哈一笑,“難得聽佑甯褒講茶,想來的确不錯。”
郭杭微微報赧,“便是我家茶園也少産這等上品碧螺春,先生竟舍得拿出來予晚輩等暴殄,佑甯不才,隻懂逞口舌之快罷了。”
梁大人笑着搖搖頭,實事求是道:“新茶在于品新嘗鮮,吾以為最好碧螺春乃蘇杭三月中旬采摘,放置半月至一月為最佳,奈何蘇杭甚遠,此茶到魯陽恰已過時,倒是可惜了。”
他道可惜,并非遺憾自己沒能嘗到味之最,而是可惜這茶葉無法在味道最佳時被人品用。
郭杭心思玲珑,立刻接話道:“好茶需遇懂茶人才見真味,先生方才煮茶時神形聚會,一絲不苟,可見是懂茶愛茶之人,所謂一品百味生,誰又能說此處不是最佳呢?”
“哈哈哈。”梁大人開懷大笑,顯然受用至極。
其他人聽了面面相觑,俗話說好茶一品值千金,一品千金駭困徒,他們沒有郭杭那般富貴出身,雖有意學習茶道而無法精通,外行面前或許可以暢談一番,卻不敢在梁大人面前班門弄斧,便也做不到如他泰然自若,反而心覺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