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收拾好自己下樓來到中庭時,屈明殷還沒到。遊夏索性斜身仰靠在沙發上,懶懶打了個哈欠,看上去百無聊賴的樣子。
一隻黑褐毛色的猛犬緊跟着走過來。
“下午好,塔吊。”遊夏一個招手,那通身油亮的狗子就小跑而來,在靠近她時借助慣性,四肢伏低,前腳刹車,後腳帶動身子側向滑來,十足有力的尾巴就在她豎起的手心裡拍甩兩下,完美完成另類的“擊掌”。
遊夏握着塔吊鞭子柄似的粗尾,上下搖握,贊許:“好狗狗。”
塔吊是一隻德系杜賓,不是純種,但德牧的血統讓它的毛色更為獨特,兼具杜賓身體線型的優美流暢,和德牧肌骨的勁健壯碩,棕色眼睛時常機敏觀望,雙耳高高豎立保持警覺,怎麼看都是一條極具氣場的大型烈犬。
它趴在遊夏腳邊,讓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是遊夏從娘家帶來的狗。
狗随主人,氣質上的相似讓她們相伴靜坐的畫面,看起來是如此神秘優雅,又飽含攻擊性。
說是森林女巫帶着她的精靈獸也不為過。
這時候,管家帶領兩名女傭拉着兩輛小推車走過來,溫聲問她:“夫人,新的一批快遞到了,需要現在為您拆箱嗎?”
遊夏本來迷糊着有點昏昏欲睡,一聽快遞到了,立刻來了精神。她招招手示意他們把車推近些,大緻翻看了幾下,回憶起這批快遞沒有什麼特别的私密物品,全部都是她今早下單空運來的香氛和浴鹽等物。
“拆,全拆了吧。”她說。
管家應聲去安排。男傭負責卸貨拆大箱,女傭負責将貨箱中的小盒分類規整,傭仆們分工明确,動作迅速,很快幾大箱空運貨便被分解。
清理掉貨箱,未開封的大小盒子被依次羅列上移動貨架。
傭人們上崗前經過嚴格的職業禮儀素養培訓,他們清楚接下去是否繼續拆盒需要獲得女主人的批準許可,遊夏發話前,所有人都在等待指令。
而被衆人敬畏的女主人,遊夏的注意力從剛才便落定在其中一名小女傭的身上。
她側身躺在沙發上,一手撐着頭,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衆人。之後微微擡起手,指向一名不太起眼的小女傭,慵懶勾起唇:“你。”
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那名小女傭。
“過來。”遊夏出聲。
音落,她掀眸瞥了眼杵在自己面前的男男女女許多人,眉尖稍蹙,似乎不滿,“擋光。”說着指尖随意揮了下。
其他傭人全部散去。
“你自己拆。”她命令被選中的小女傭。
小女傭看上去很拘謹,緊張地點點頭:“是,夫人。”
她半蹲在移動貨架前,從旁邊工具箱中取出拆信刀,擡頭望向貨架上齊齊整整的箱盒時,像是犯了難,小心翼翼地問遊夏:“夫人,請問您需要先拆哪個?”
“你看中哪個,就拆哪個。”遊夏懶聲道。
小女傭瞬間被驚吓到:“夫人,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管家站在一側觀察她,不動聲色。
遊夏依舊是那個姿勢,動也沒動,似笑非笑地說:“看你剛才拆箱的時候,每樣東西都觀察得那麼仔細。”
她聲調奚落,“我還以為有你喜歡的呢。”
在所有人中一眼發覺到小女傭的異樣并不難。
其他人整理箱盒時就隻是單純地整理箱盒,麻利快速,對箱盒外包裝上的産品說明以及盒子裡的物品沒有、也不敢有興趣,個個是“早幹完早了事”的心态。
唯獨這個小女傭不同。
當然她也有在做事,她手上的速度也不算慢。
但這并不耽誤她分心,每樣物品過她手中時停留的速度與她明顯在讀字的眼神狀态完全成正比。她分明是在留心往腦子裡記。
而這已經不是遊夏第一次發現她有問題了。
“夫人,您一定誤會了…我……”女傭忽然間噤聲。
她看到,遊夏已經站起身朝這邊走來。
午後暖熏熏的光斜透過複古拱窗灑進來,落在摩登藝術感的橙紅地毯,殘碎光影斑駁滿地,被一隻纖白骨感的足尖輕慢踩住。
那隻矯健的黑犬步履幽靜,自她的影子裡走出來。
女人腳踝細弱骨感,跟腱削長。玻璃藍真絲睡袍裙角垂及腳面,綢緞質感柔滑細膩,裙擺随她婀娜步調款款翩動,仿似一盞冰藍琉璃浮蕩夏日水波之上,起伏躍動間暈開流光,每一步都淌露風情。
遊夏緩步走到小女傭面前,略低眼睫,睨着她,問:“你是屈家哪位長輩派來的?”
她微眯眼,又問:“來監視我?還是過來監視屈曆洲?”
小女傭受她視角逼壓,被迫仰頭,“夫人您真的誤會了!我沒有……”
——“嘭”地一聲輕響。
女傭聞聲下意識低頭去看,才發現自己隻急于解釋,一個沒拿穩,手中的拆信刀掉落到地毯上發出沉悶響動。
“啧,毛手毛腳的小妮子。”遊夏輕哂一句。
她半蹲下身,卻脊背直挺,滿是居高臨下的姿态。塔吊後肢蹲坐,昂首挺胸的樣子和主人一樣傲慢。
遊夏撿起那把拆信刀,微微一笑:“你居然敢劃傷我。”
“夫人,您這是……”女傭話沒說完。
在她驚詫不解的眼神中,是遊夏将食指指腹故意按抵住鋒薄利刃,用力一劃,柔嫩皮肉輕易被割破,血珠登時争先恐後地冒湧出來。
殷紅血液滴濺在這張她最愛的手工地毯上。
嗅到主人血腥味道的狗瞬間立起,壓低身子呈攻擊預備姿勢。
“瞧,你還弄髒了我的地毯。”她似乎沒任何痛覺。
持刀的纖細手腕一轉,遊夏捏着刀柄,雪亮鋒利的刃尖輕緩挑起小女傭的下颚。
對方滿面堂皇恐懼的表情下,她慢慢彎起唇。
女人眼角眉尾的笑意被暖光烘托,明亮,明豔,明媚欲滴得張揚。可眼神,卻如一襲藍裙的色調滄冷沉靜。
分明沒有質疑逼問,上揚的嘴角偏偏滲透出鞭笞般的壓迫力。
她啟唇帶着淺淡的煙嗓餘味,音質偏低,一字一詞都飽有顆粒的性感:“該怎麼懲罰你好呢?”
塔吊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一瞬不瞬地緊盯女傭,咧開的嘴角露出兇惡的尖牙,在敵人周圍踱步。
女傭毫不懷疑,現在隻要遊夏一聲令下,這條惡犬就會撲上來撕咬她的喉嚨。
女傭被吓得渾身哆嗦,又不敢亂動分毫,幾乎快要哭出來:“是…是四家主……派我來的…”
四家主。也就是他們二人的小姑,今天的貴客,屈明殷。
屈曆洲的父輩一共四兄妹。
屈明殷在屈曆洲父輩中排行老四,又因為常年料理整個屈氏家族上上下下的大小瑣碎事務,故此被稱作“四家主”。
——恰巧,門外下一秒傳來響動。
遊夏略眯起眼尾,指尖刀鋒仍貼着女傭下巴慢慢遊移,話是對着她說的,目光卻越過她頭頂,撩眼凝向女傭身後的大門,“正好,她來了。”
可來的人,不是屈明殷。
屈曆洲一進門,擡眼看到家中客廳的情形,便是他年輕的妻子正手拿着刀,笑容頑劣地吓唬女傭。
她帶過來的那條娘家狗,也正兇神惡煞地徘徊在側。
人美狗靓,人兇狗猛,總之,一個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