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遊夏已經學會冷靜……
冷靜個屁啊!
她抱着紙盒僵在那裡,暗自捏緊手中的彩虹絨布。又不想輸了氣勢,所以這次眼神沒躲,反倒倔強迎上他的目光,“……還有事?”
屈曆洲在這時側低眸子,視線從她臉上漸漸挪移,緩慢滑落到她攥着彩虹絨布的那隻手上,倏然意味不明地眯起眼。
登時,劇烈的心悸感如擂鼓悶聲砸下來。
遊夏不自覺更用力蜷起手指,以為真要被他識破了,誰知下一秒屈曆洲隻是要笑不笑地掃她一眼,提醒道:“你手上的傷,不需要處理一下麼?”
傷?什麼傷?
遊夏被他說愣了一下。
下意識低頭翹起指腹看過去,半天才想起來是她剛才為了吓唬小女傭,自己故意割傷的那道口子。
“……不用了。”她很無語。
真沒必要,他再晚說一會兒傷口都好了。
屈曆洲沒在意她的語氣不善,“剛才小姑來電話,明晚家宴。”
他略頓了下,補充道,“如果你沒空或者不方便……”
“有空,方便。”遊夏徑直打斷他。
她回答得根本沒猶豫,甚至想都沒想。大概就算屈曆洲現在提出任何更過分的要求,遊夏都會這樣痛快地一口應下。
隻要放她快點離開這個社死現場。
“你不是要等着開會嗎,開吧。”遊夏朝他揚揚下巴,忍不住表情挑釁,明諷暗嘲地站在那裡胡謅,
“開會好啊,做老公的就是要事業心強一點,早日賺錢讓老婆住上更大的别墅,最好是帶兩間影音室的那種,免得共用一間還得搶排期,影響感情。”
以後一人一間,互不打擾。
開會的開會,看片的看片。
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糟心的尴尬場面。
滿以為冷淡孤傲如屈曆洲,一定聽得出來自己在陰陽怪氣,他們的談話馬上就會不歡而散。
誰知男人非但沒立刻放開她,反而像不知道被她哪句話裡的哪個詞取悅到,慢慢彎起唇:“你需要的話,我們晚飯後就可以搬家。”
“但是,遊夏。”他忽然再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偏又故意停頓在這裡。
“?”遊夏皺起眉。
屈曆洲眉骨微挑,唇角笑意隐微加深,手上一松放了她,口吻莫測:“你需要的,僅僅隻是多一間影音室麼?”他這樣問。
***
遊夏後來沒有回答屈曆洲,她直接走掉了。
可直到第二天晚上來到屈家老宅,遊夏腦子裡依然還是控制不住地一直回想他問出的這個問題。
她需要的,隻是多一間影音室嗎?
不,當然不是。
她需要的,是多個男人陪她在影音室裡玩。
她沒回答,因為說了他也不懂。
她需要的太多了。
唯獨不需要現在這樣的生活。
一潭死水的無聊婚姻。
一絲不苟的無趣丈夫。
廈京市權貴雲集,高居上流圈層的豪門不在少數,連站在資本鍊金字塔尖端地位的,足夠與遊氏對标匹配的頂級世家就有三個。
很不幸,屈曆洲的性格偏巧是所有名門貴少裡,遊夏最無感的那種。
脾性張揚的她最讨厭屈曆洲這種類型的男人。
他平靜,平穩,平淡。看似溫潤有禮,斯雅風度。實際對任何事都是涼薄如水的态度,對任何人都缺乏興緻,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令他産生情緒波動。
太寡淡了。古闆,條理,沒一點情趣。
所以,這樣冷靜理智的他。
聲音再好聽有什麼用?
手再好看又有什麼用?
他怎麼能跟那晚的男人比?他看上去甚至連性.欲都沒有。
“小夏,聽見姑姑說話了嗎?”
對面的女人蹙着眉,見她似乎走神,更加不滿,反手将食指玉戒磕抵幾下根雕茶台,擲地有聲,“長輩跟你說話,你在想什麼呢?”
“聽見了,姑姑。”遊夏從思緒裡抽神回來。
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白紙黑字文件上,标頭“孕前全身檢查”幾個字格外刺眼,她垂睫翻看了兩眼,發現裡面所有的檢查項目全部都被預約好了。
以她的名義,卻沒事先征得過她的同意。
“您剛才說,已經替我預約好周一孕檢的全部項目,讓我從現在開始積極備孕,對吧?”遊夏腔調懶散,但好在情緒還算穩定。
而且她的确在聽。即便中間走神了一會兒,也并不影響她将屈明殷從剛才就持續沒停過的一番說教做出精準總結。
原來屈明殷昨天想去家裡說的事情,就是催生。
“你跟阿洲已經結婚半年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樣怎麼行?”
對面,屈明殷一身精細剪裁的海棠紅蘇式旗袍,矮跟皮鞋搭着扣兒,一副不折不扣的舊社會千金小姐熬成管家婆模樣,
“從現在開始,你的主要任務就是調理好身體,其他事情全部都放一放。”
遊夏輕輕挑眉,故意問:“那依您看,我的工作……?”
“交接一下,辭了吧。”
屈明殷沒有猶豫,像在說一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們遊氏在業内也是數一數二的,賺的錢不比我們屈家少,你兩邊都有錢花,何必還要辛苦自己受累去做那些工程項目呢?”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話中酸腐味道過剩,屈明殷轉轉眼珠笑了,換上和藹面孔:“在外面打拼事業是他們男人的事情,我們女人有自己天然的使命,你說是吧小夏。”
嗯,完全意料之中的說辭與答案。
遊夏沒有表現半點驚訝。
見她不說話了,屈明殷擡眸瞧她一眼,又放軟了些态度,說:“小夏,不是姑姑有心要逼你,我也年輕過,也知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喜歡跟風追求什麼所謂‘自主婚姻’、‘自由生育’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
“但你應該明白,我們都不是普通家庭。”
“這種觀念放在我們這個階級層面來講,是絕對不成立的。阿洲的身份你我都清楚,如果不盡早落定後代,不僅耽誤家族傳承,對百年基業的氣數也是不利的。”
“你很聰明,姑姑今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相信你聽得懂。”
從嫁進屈家以來,遊夏沒少跟屈明殷交手。對于這位“四家主”是什麼路數什麼心思,遊夏不說十分了解,八分也是有的。
她手段強硬卻遠不夠聰明,做事行徑缺失分寸,不懂半點同為女性之間應有的尊重,打着“都是為你好”的惡俗幌子,僞作假意通情達理的長輩。
事實上不過是在自己職權範圍内最大限度地惡心别人,嘴臉虛僞刻薄,階級觀念極重,話裡話外都在給自己立權威。
所以說這屈家的人,個個都是不善的鬼。
屈明殷還在沒完沒了:“醫院那邊我已經全部安排好了,VIP孕産一條龍。小姑跟你保證,每個項目都是最好的醫師為你服務。”
“第一階段的備孕檢查定在後天一早九點。你就放心去,記得準時。”她掃了眼遊夏,見她還是沉默,開始步步緊逼,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遊夏已經煩了。她困恹地瞥向那些毫無意義的孕檢預約單,沒立刻接話,隻是漫不經心地端起茶盞在鼻尖輕嗅了下。
随後,她慢悠悠地放下茶盅。
但卻并非将那盞和田玉盅放回原配的梨木茶墊上,而是看似無意地,将茶盅擱置在面前的天價孕檢單上。
極度失禮不馴的行為。
屈明殷當即凝住假笑。精明的女人當然一眼看出遊夏什麼意思,她拒絕了她的“熱心”與“好意”,或者說是她的無聲反抗。
不過那都無所謂。在屈家的大本營,屈明殷才不擔心她敢翻出什麼浪花來。
“可是小姑。”遊夏在這時候開口,“您也應該明白。”
她輕轉着手中茶盞,細白指尖緩緩摩挲在杯沿,睫毛低垂,“懷孕這種事。”
她略頓,擡頭看向屈明殷,“不是您陪我去做個孕檢,我就能懷上的。”
屈明殷聽到這話,皺起了眉,臉色當場變得不悅。
正當她準備開口想繼續說教,
“可以吃飯了。”一道溫柔的女性嗓音,适時自然地加入她們之間的談話。
遊夏聽到女人的聲音,揚了下眉,纖指重新舉起玉色茶盞貼近唇邊,沒喝,隻是捏在指尖輕轉,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
不用回頭也知道,屈家最大的和事佬來了。
女人繞過榴枝藍鳥抹金屏風,從外款款走進茶室。一襲法式綁帶正肩綢緞白長裙,襯勒出她婷婷窈窕的身材。珍珠耳釘點綴溫婉氣質。
姣美容貌讓人根本看不出實際年齡,更像三十歲出頭的樣子。
非凡姿态,舉止從容,貴氣但并不傲慢。
“剛才打過電話給阿洲,他說晚些時候才回來,讓我們先吃不用等。”說話的女人叫唐文婧。
是屈曆洲父親的第二任妻子。
也就是屈曆洲的繼母。
目前屈家明面上的家主仍是屈曆洲的父親,那麼按理說,掌理家中大小事務的人應該是唐文婧,而不是小姑屈明殷。
但唐文婧性子溫婉,從不争位奪利。
至少從遊夏嫁進屈家這半年來從未見她與誰紅過臉。每次回老宅,唐文婧永遠都是那副好脾氣,做事有條不紊,說話輕聲細語。
連家中傭人犯錯也不見她計較,平易近人得完全沒架子,極具向下兼容的柔和品性。
就像此刻她會為遊夏解圍:“明殷,吃飯吧,有什麼話飯後再聊。”
饒是刻薄如屈明殷,也要給她三分薄面。她抿了口茶,沒再說話,算是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