壘土為堡,黃磚白牆,金燈玉柱,錦紗帷幕,柔軟的羊毛織成寶相花紋毯,鋪滿整個王庭的每一條道路。
江玉燕随着曲小楓一道見過了西洲王庭的主人。
面對質問,她說的也不外乎是那悲慘的前半生,加上了些從曲小楓口中套出的中原細節——也與她所生活的地方差不多,最大的不同恐怕還是陌生的國号。
王後是個好糊弄的人,寵愛的小女兒在一旁撒撒嬌,便同意了留下陌生的中原女子。
國王倒有些不太願意。
王後隻冷哼一聲,道:“連顧劍都留得,何況一個柔順的女子。”
後宮由王後作主,國王也不過是因顧劍的事對同是中原人的江姑娘有了偏見,聽了王後的話,他心中暗襯:不過是個柔順的女子,若能讓女兒乖乖待在宮裡,倒也件好事。
如此,江玉燕的去留定了。
方才因顧劍而失落的曲小楓心情又好了起來,見江玉燕低眉跪在殿中,忙将她拉起來,胡亂朝國王與王後行了個禮,将人帶出了大殿。
見江玉燕神思不屬,想了想,解釋道:“江姐姐,父王母後隻是太擔心我了,沒有惡意的。”
她待人真誠,覺得讓本就死裡逃生的人一次次撕開傷疤又被反複質問是件痛苦的事。
江玉燕本就不覺這樣有何不對,若是她,恐不會這般輕易放過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她心情不好無外乎是因為受夠了朝别人屈膝。此時心中厭煩,便也不願多說什麼,隻搖搖頭,強笑道:“我知道。”
曲小楓咬了咬唇,忽眼睛一亮,握住江玉燕的手,展顔笑道:“江姐姐,你跟我來!”
小姑娘腳腕系着金鈴,叮叮當當作響,江玉燕雖内力少了許多,但耳力仍然很好,那聲音仿佛就響在耳邊,心裡一陣陣鬧得慌。
從前殿穿過長長的樓廊,廊柱切割着天邊的雲彩,象牙白的建築繞成一個圓,正中花壇邊站着一個挺拔的身影,江玉燕對上他戒備試探的眼神,那番模樣像極了自己接近鐵心蘭時的花無缺,江玉燕的目光順着她們交握的手上移,大紅色的紗帛繡滿金色胡楓,額間藍鍍珠串碰撞,曲小楓顯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刻意不想看。
直到入了寝殿,曲小楓的步伐才慢了下來,微微喘息,她回頭看着江玉燕,眉上寫着喜悅。
侍女加娜塔擡頭看了一眼,猜測公主的喜悅許是因為王後同意了将落魄的中原女子留下,而後便見公主一路拉着那美得像畫一般的女子走到寝殿後方延出的樓台。
加娜塔有些驚訝,身邊的侍女碰了碰她,相視一眼,顯然她們想到一塊去了:公主真的是第一次見這位中原女子麼?她們從未見九公主将家人以外的人帶回寝殿,現在似乎還要帶她踏足國王為這位小公主打造的美景。
旁人的心思江玉燕自然不知,隻當曲小楓對誰都如此不設防,她順着曲小楓期待的眼神往外看去。
一塊碧藍無垠的湖面嵌在茫茫大漠,宛若明鏡,行人駱駝渺若畫中,駝鈴悠悠,碧水晴天,天地豁達,曠人心神。
“是不是很漂亮!”
曲小楓兩手搭在圍杆上,聲音清脆,“小時候我不開心就會在這坐一整天,特别是到了晚上,星星既在天上又在地上,比寶石還要亮,還要好看!所有的不開心就都沒有了。”
江玉燕側身看她,小姑娘閉着眼,任由粗粝的風拂在面上。
即便見慣了美人,江玉燕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姑娘很漂亮,比起中原人的柔和溫順,她更像一團沙漠夜晚裡的熊熊燃燒的火焰,卻不會灼傷你。
隻是……這團火注定要滅在自己手裡了。
她回過頭,看着沙漠,聲音很輕,仿佛在和自己說,“謝謝你,小楓。謝謝你帶我來看這麼漂亮的景色,我,很喜歡。”
“真的麼?”
小姑娘喜上眉梢,太陽在她臉上暈上薄紅,或許也有跑了一路的原因,但眼中寫滿的都是滿足的惬意,一如捉到肥碩鯉魚的小狐狸。
“真的。”
江玉燕說得很認真,曲小楓覺得她的眼神很溫柔,溫柔地像是憐憫。
“真的很喜歡。”
喜歡到對江山占有的欲望重新從空虛的心中噴薄蔓延。
她總說曲小楓傻,自己何嘗不是?
她竟差點因被花無缺暗算一事就心生恐懼,她竟差點覺得能活下來,能留在西洲也很好。
可,上天既然讓她重獲新生,她怎能浪費。
江玉燕頓悟“珍惜”,而曲小楓卻半點也不知“珍惜”。
她的姐姐都出嫁了,難得有朋友,自然是要将最好的都拿出來,沙漠中珍貴的淡水、誘人的水果用剔透的琉璃盛着,擺滿了桌面。
加娜塔站在殿中,似乎已經麻木了,但又有些奇怪,這位中原的姑娘怎麼對此也頗為淡定,她們自然不知這位江姑娘曾是昏聩帝王的寵妃,隻好猜測中原果然物産豐盛,連一個落魄的孤女也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