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微暖，宣陽坊的輔國将軍府前停下了一輛馬車，這是趙瑟瑟重生回來的第十三天，混混沌沌地重生，莽撞地逃離，如今她終于又站在了熟悉的門前，連幼時把她吓哭的石獅子也顯得那般親切。

但她的心中卻開始湧出一陣陣近鄉情怯，仿佛這道門後不是威嚴的父親，不是嬉笑的兄長，不是溫和的管家，而是布滿蛛絲和冤魂的趙府。

手撫上鎏金色的獅頭門環，趙瑟瑟忍不住低低呢喃道：“縱是夢，也不要再醒了。”

眼前的影壁牆還沒有濺上鮮血，順着石闆路往裡走去，往來小厮丫鬟見到她，多有驚詫。

趙瑟瑟清楚，她不該這樣大膽地從正門回來。隻是那些熟悉而鮮活的面孔和一句句“小姐安”，都在證實着自己還是趙家未嫁的小姐，不是東宮瘋魔的良娣。

短短十日的江湖行卻充滿夢幻與绮麗，美好地不真實。

風景美好地不真實，人也美好地不真實。

以至于當江湖中的人都不在身側，當她再此踏入熟悉的京城，歸家的喜悅與不明的壓抑便傾軋而來，靈魂愈加空虛，内心愈加茫然，她甚至不由地開始懷疑自己記憶的真實性。

“瑟瑟？”趙敬禹見她在書房外站着，有些驚訝，眉心幾皺，卻道：“你不在莊裡好好修養，怎麼回來了？”

趙瑟瑟這才注意到書房内還有一個長須美髯的陌生男子，隻得強忍下眼中的淚水，道：“父親，我…我好了，我想回來。”

趙敬禹無奈道：“師言兄，瑟瑟被我寵壞了，失了禮數。瑟瑟，還不見過你韋世伯。”

韋世伯？吏部尚書韋待價？趙瑟瑟眼神有些迷茫，行禮道：“見過世伯，是瑟瑟失禮了。”

韋待價笑道：“不礙事，不礙事。小姑娘想家也是正常，甫然兄對世侄女也太嚴厲了些。淼淼常與我說她最佩服的就是世侄女，京城第一才女可不是誰人都稱得上的。”

趙敬禹笑着搖搖頭，道：“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胡亂說着玩的。瑟瑟，既然回來了，便好好去房裡休息，我與你世伯還有事要談。”

淼淼又是誰？歸家的茫然全然化作了對周遭世界的迷茫，但趙瑟瑟隻能咽下滿腹的疑問，稱是告退。

出了書房的趙瑟瑟在自己的繡閣前拐了個彎，往趙士玄的住處走去，卻被告知自家哥哥被父親捆了關進了柴房。

她問道：“柴房？哥哥又犯了什麼錯？”

小厮回道：“似乎是因為老爺罰少爺跪祠堂，少爺卻偷偷翻牆跑了。”

趙瑟瑟啞然，這倒确實是哥哥做得出來的事情，可往日也不見父親如此生氣，其中想必還有旁的事，她一面想着，一面往後廚柴房走去。趙瑟瑟還沒有想到的是，趙士玄竟當真被牢牢地捆在柱上。

往日昂首挺胸的哥哥失了神采，隻呆呆愣愣地望着窗外。

趙瑟瑟喊道：“哥哥？”

趙士玄不答，直到趙瑟瑟連喊了數聲，方才木然地轉過頭，問道：“妹妹，她的眼睛怎麼能這麼漂亮呢？”

趙瑟瑟：“……哥哥在說誰？”

趙士玄道：“我當時怎麼就沒忍住，要是忍住了，便能知道她的名字了，她的眼睛這麼美，她的名字也一定很好聽。”趙士玄說着，忽又歎了一口氣，道：“也不盡然，她的眼睛這麼美，可她的臉…卻…，妹妹，你說她的眼睛這麼美，她的臉怎麼能這麼…這麼吓人呢？難怪龜公說她不可能是美人，可她的臉這麼吓人，我為什麼還總是想着她呢？”

趙瑟瑟歎道：“哥哥，我不知道你說的人是誰。隻是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鬧事了？”

趙士玄道：“我不僅沒有鬧事，我還救了人。”

趙瑟瑟并不信，道：“若是你救了人，父親怎麼會把你關進柴房？”

趙士玄哼了一聲，反問道：“你是不信你哥哥我有這個能力？我問你，西門吹雪呢？”

趙瑟瑟眉心一跳，含糊道：“西門莊主…當然是回萬梅山莊去了。”

趙士玄身子被捆住，但腦袋還算自在，他向前湊過去，問道：“妹妹，你臉紅什麼？”

在外知禮得體的趙瑟瑟回到了家裡，趙良娣那顆傷痕累累的心似乎也在一瞬間回到了未出閣的少女時，她羞怒道：“我沒有！”

西門吹雪是江湖中人，而她是朝廷要員之女，他們之間能有什麼？往後大概是再也見不到了...

趙士玄晃着腦袋，道：“就是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