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翊現在是在那個醫鬧男家裡?”唐南琛老老實實地系着安全帶坐在副駕駛上,看着車窗外的飛速倒退的建築,突然有些好奇地問道。
“他上門有一段時間了,現在這會兒估計已經轉移了吧。”陸淮北仔細觀察着前方的路況,在腦内計算着最佳線路,“我們直接去他的作案現場,他弟弟徐祐工作的醫院有一棟被廢棄了一段時間的大樓,祭奠他弟的話,那棟樓估計會是最佳的作案現場。”
“确實是一個很理想的複仇地點。”唐南琛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诶,你說他現在完事了沒啊?”
陸淮北聞言眉頭一挑,反問道: “你又不打算阻止他了?”
“……”
唐南琛不太高興地抿起了嘴唇,有些負氣地說道:“我确實提倡以法律為準繩來制裁罪犯,可誰讓上頭那群廢物點心把這條路給人堵死了呢?帶着上頭下發的公文當衆射殺持刀行兇未遂的歹徒就是懲惡揚善救人一命,少了這一張破紙,又不甘心看兇手狗仗狗勢逍遙法外過得無比滋潤,于是親自下場暴力教育一下就成了徇私枉法?呵……哪有這樣的道理?”
前方的道路一小段隧道,車内的光線在進入隧道的瞬間變暗,唐南琛毫無防備地與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對視,窗面上昏暗的底色吞噬了眼中的光亮,于是面前的自己眼神顯得格外陰鸷,眼底仿佛凝聚着一片永遠散不開的黑雲。
唐南琛怔愣了一瞬,汽車在此時駛出隧道,外面的陽光霎時間洶湧而入,等他回過神時,窗面上的那個自己已然消失不見,他再次開口,說完了之前未盡的言語:“雖然這次徐翊的做法确實有些過激了……在我們把人救下來以後,希望……唉……”
話語再一次夏然而止,一聲歎息後唐南琛呆呆地望着窗外,沒再說話。
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後,陸淮北出聲提醒道:“做好準備,我們要到了。”
“好。”
兩人避開人群來到已經被鐵絲網封鎖起來的荒無人煙的醫院大樓前,此時的時間已經不早了,饒是現在正值盛夏時期,天色也開始逐漸暗了起來。灰藍色的天空,鐵絲網上挂着的粗長鎖鍊以及因為一段時間未經修剪而顯得有些雜亂的草坪給這棟廢棄高樓鍍上一層陰森的外殼。
“徐翊這家夥到底是怎麼進去的啊?撬鎖?”唐南琛抱臂盯着面前看上去完好無損的鐵鎖嘟囔道。
陸淮北上前端詳了一會兒鐵鎖,手裡拿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出來的粗鐵絲,手上開始把鐵絲捅進鎖眼裡搗鼓起來,沒過多久,隻聽“咔哒”一聲,鐵鎖應聲而開,落入他手中。陸淮北把鐵鎖挂回鐵絲網上,慢慢地推開門,鐵絲在被抛至半空後化作粉末飄散,他轉頭對唐南琛笑道:“我猜他也是這麼進來的。”
兩人剛進大廳就聞到撲面而來的一股老舊的味道,挂号台的台面上積了薄薄一層灰,唐南琛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覺得鼻子癢癢的,頓時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拿口罩。他不自覺地蹙着眉,眼神很專注地盯着地面,手指不斷地蹭着鼻頭,下一秒就被一張不明片狀物體拍了臉。
唐南琛第一反應以為那是被風吹起來的廢紙,立馬開始用手背瘋狂搓臉,腳步一挪站到了在一旁的陸淮北身後。越皺越緊的眉頭,撇起的嘴角和心累驚悚的眼神無一不在透露着嫌棄的意味。
“噗……”
聽到明顯的憋笑失敗的聲音,唐南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迷茫地擡頭環顧了一圈,最後發現是他身前的陸淮北不知道什麼時候轉了過來,正微低着頭看他,一隻手捂着嘴以擋住還沒來得及放下的唇角,另一隻手裡捏着兩張嶄新的口罩……
“……”
唐南琛仔細複盤了一下,如果是被風刮飛的紙張的話,力道确實不該那麼輕,而且剛剛他也沒在周圍地上看到紙……
“……”
所以是陸淮北剛剛想給他口罩,然後他以為是髒東西,打了一套嫌棄組合拳之後還在人家的注視下拿人家擋東西……
“……”
哈哈……好……踏馬的……尴尬……
一片寂靜中,唐南琛憑借着絕佳的控制力維持着一張面癱臉,企圖透露出屬于成年人的沉穩和波瀾不驚。可惜,憑借着六厘米的身高優勢,陸淮北十分輕松地把他逐漸變紅的耳尖看得一覽無餘,甚至還能看出這抹紅意有慢慢向脖頸蔓延的趨勢。
“喏,快帶上吧。”趁着人還沒被惹毛,陸淮北偏了偏頭,把口罩遞給唐南琛,随後自己戴上,微微彎了彎眼,“還是說,你想給你的徐隊長放海?”
唐南琛沒有回話,默默地戴上口罩,高挺的鼻梁和淩厲的下颌線被一片淡藍遮蓋,隻露出一雙有點狹長的柳葉眼,眉形秀氣微微上挑,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偶爾會顯露出的戾氣和厭世被沖淡,隽逸得仿佛是一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穿越到了現代。
“嗯?”唐南琛在原地等了兩秒,不見陸淮北往前走,疑惑地擡頭瞅他,透過口罩傳出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不走嗎?”
“我去看一眼樓層分布圖,”陸淮北頓了一下,隔着口罩擦了擦鼻尖,轉身走了,“徐翊估計在手術室。”
“手術室一般在四五樓吧,電梯不能用了,得爬樓梯了。”唐南琛一邊說着一邊跟在他身後朝示意圖走去。
“嗯,在五樓,我們走吧,樓梯在那兒。”陸淮北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擦去示意圖上的灰塵,鎖定了手術室的位置。
“好。”
天色此時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失去了本就稀少的室外光源,又沒有室内樓道燈光的照明,唐南琛沒有辦法看清腳下的台階,猶豫了一下,他拿出手機,正要開口詢問陸淮北在樓道開手電筒會不會暴露行蹤,就聽到對方壓低了聲音:“手伸出來,手機的手電筒範圍太大不好控制,以防萬一還是别開了,我牽着你走,小心别摔了。”
唐南琛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伸出手,等被牽住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小聲疑惑道:“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夜盲吧??”
“專心踩台階,别分心。”陸淮北岔開話題,領着唐南琛一步一步往上走。
“……”
沒有得到答案,唐南琛掃興地撇了撇嘴,随後開始乖乖地扶着陸淮北的手臂上樓梯,在一片黑暗中,把自己的安危全權交托給另一個人,被引領着往前,在稍許适應了這種情形之後,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漸漸湧上心頭,好像他曾經早已在哪裡體會到過……
可還沒等唐南琛仔細回想他感到熟悉的原因,陸淮北放低了聲音再次開口道:“我們到了。”
唐南琛連忙集中起注意力,跟着陸淮北往前走,借着從走廊的幾塊玻璃窗中透出的微薄月光,他有些費力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除了應急疏散指示燈牌亮起的綠色幽光,他還發現右側走廊盡頭隐隐約約亮着一抹暗紅色的光。
他想伸手去扯陸淮北的衣角,卻發現自己的手仍舊被對方牽着,于是他索性直接晃了晃手來引起注意。
陸淮北轉頭看向唐南琛,唐南琛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 :“右邊有紅光,好像是手術中的燈牌,還有應急疏散的标識也亮着,廢棄大樓沒有停電嗎?”
“估計院方隻是把總電閘關了,但是現在徐翊要進手術室,所以又打開了。”陸淮北看着半躲在自己身後的唐南琛,安撫地擡手捋了捋他的後背,“不怕。”
“草,怎麼這麼黑。”唐南琛壓低了聲音罵道,語氣中透露出些許煩躁,倔強地掩飾着已經被陸淮北看破的不安。
“我們現在得過去了。”陸淮北擡了擡兩人牽起的手,放輕腳步靠着牆邊朝着走廊盡頭走去,唐南琛小心地做了個深呼吸,微微壓低身子跟着陸淮北。
或許是因為注意力被陸淮北掌心幹燥溫暖的觸感吸引了大半,漆黑的走廊沒有唐南琛預想的那麼漫長,兩人很快來到了手術室門口。陸淮北看着亮起的手術中的字樣,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雖然手術室外側應該也有腳感應器或者按鈕用來開門,但是手術室内一般都有控制面闆,使門不能從外側打開,防止手術中收到外界打擾。”
“所以如果徐翊控制了開關的話,我們就沒辦法進去了。”唐南琛迅速理解了陸淮北的意思,煩悶地扯了扯臉上的口罩。
“沒錯。”陸淮北撩了撩額前的碎發,簡短地回應道。
“開個外挂?”唐南琛擡腳試了試下方的感應器,手術室的門不出意料地紋絲未動。
“這是你的夢。”陸淮北順着兩人牽着的手把在四周到處亂摸找按鈕開關的唐南琛拽了回來,表情中透露出一點無奈,“不嫌髒啊?”
唐南琛嫌棄地揪起沾了灰的厚厚一疊紙巾,挪到陸淮北面前:“喏,我墊了餐巾紙,卧槽好髒,快幫我把它變沒。”
“你那兒弄來的紙……”陸淮北接過廢紙,過了幾秒,紙巾從邊角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散。
“我就想了想,然後一摸口袋就摸到了……”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到這種非常規現象,唐南琛驚奇地微微瞪大了雙眼,贊歎道,“哇哦,六。”
“那你沒試試去想把它變沒?”陸淮北松開手指,最後一部分廢紙也飄散在空中,慢慢消失不見。
“試了,但沒反應。”唐南琛撇了撇嘴,一臉掃興的樣子。
“操控夢境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沒訓練就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陸淮北按下了牆上開門的開關,手術室的門仍舊沒有反應,“雖然現在你的能力還不穩定,但你要不要嘗試操控一下這扇門,随便試試就行,不用勉強,我剛好需要點時間。”
“行。”
唐南琛把手從陸淮北掌心抽出,站到手術室門前,把手貼在門上,想了一會兒,頗為認真地注視着門,在内心默念道:芝麻開門芝麻開門芝麻開門……
陸淮北在唐南琛身旁半蹲下來,閉上了雙眼,眉間微微皺起,右手微微擡起懸在空中,細碎的顆粒慢慢彙聚在掌心,發出微弱的熒光,有序地排列着,隐約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另一邊,唐南琛懷着些許期待對門念咒,約莫過了五六分鐘,緊閉的大門看上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倒也沒有失望,聳了聳肩,轉頭去看陸淮北,有些驚訝地發現對方面前已經憑空出現了泛着幾個微光的組件,在它們逐漸凝實的過程中,周身的微光也在慢慢消失。
組件的構建順利完成,陸淮北睜開雙眼,熟練地把面前的組件拼裝起來,随後起身與唐南琛對視道:“你那邊怎麼樣了?”
“沒什麼反應。”唐南琛簡潔地回道。
“不,有反應。”陸淮北在昏暗的環境中伸手确認門縫的位置,有些意外地發現本應嚴絲合縫的大門出現了一道細小的縫隙:“門開了一小條縫,南琛,幫大忙了。”
“真的假的,芝麻開門的魔力這麼大?”唐南琛不是很相信地伸手去摸,嘴裡發出小聲的質疑。
“噗,你念的芝麻開門?!”陸淮北把裝置的尖端對準門縫,沒忍住笑出了聲,“真有你的。”
“用這東西就能把這門開開?”唐南琛自動忽略了陸淮北的“嘲笑”,有些好奇地蹲下身,手臂随意地搭在膝蓋上。
“嗯,這是液壓破門器。”陸淮北開始不斷按壓裝置上的杠杆,說話時氣息仍舊很平穩,“一般是救援時破拆小組會用的。”
幾縷白光從越來越大的縫隙中溢出,手術室内的景象逐步展現在兩人眼前,蒼藍的地面上映着模糊的倒影,天花闆上嵌着冷色的白燈,松綠色被單墜下一截遮蓋住銀色的支撐杆,隐約的輪廓起伏勾勒出一個人形,徐翊抱臂倚靠在牆角 ,正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們。
“哦吼,我們好像來晚了?”唐南琛看了看幹幹淨淨的現場和躺在床上沒有動靜的男子,有些遺憾搖了搖頭。
“其實你們動作還挺快的,你中午才察覺到端倪,現在就能趕過來……”徐翊站直了身體,看上去在跟唐南琛講話,眼神卻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陸淮北,“是你旁邊這位幫了你嗎?”
“嗯哼。”唐南琛走到手術台旁,伸手摸了摸男子的頸動脈,有些驚訝地與徐翊對視,“你沒殺他?”
“我從來沒有過這個打算。”徐翊面色平靜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