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南琛愣了一下,開始瘋狂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既然大家聊的差不多了,那不妨就先這樣散了吧,讓沈子硯帶你去做個體檢吧,徐翊。”陸淮北剛好離得比較近,聽清了唐南琛剛剛的跑題發言,眼看他尴尬地開始絞起了手指,陸淮北無奈地開口幫他轉移話題。
“好,麻煩了。”徐翊跟着沈子硯往門外走去。
“徐隊再見。”唐南琛很有禮貌地跟徐翊道别,對方在臨出門前微笑着跟他招了招手。
“呼——”等人徹底出了房間,唐南琛一下子癱在床上歎了口氣,“初次見面時的社交果然總是總是很艱難。”
“但你們看上去都對對方印象不錯的樣子。”林烨從床頭櫃的果籃裡拿了個蘋果,一邊向衛生間走去一邊說道。
“在夢裡相處了幾天,是個好人。”唐南琛罕見地發出一張好人卡。
“嗷。”林烨已經洗完了蘋果往回走,嘴裡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回道,“那……看來他似過大好人惹。”
“是有原則的那種吧……反正不是聖母,他這個職業也不适合聖母。”唐南琛從果籃裡挑了個蘋果,朝林烨的方向伸出手,“喂,林烨,幫我削。”
“……”
林烨本想拒絕他,但考慮到他哥好不容易才醒過來,他到底還是把想說的話給憋回去了,就是沒忍住小小地翻了個白眼,認命地把蘋果接過來,拿起水果刀開始削皮。
“話說這果籃誰買的啊?”
唐南琛善解人意地幫林烨拿着剛啃了一口的蘋果,欣賞着林烨削蘋果的樣子問道。
“周炔買的,不知道他啥毛病,說這是病房裡的儀式感,但你别說,他買的這蘋果還挺好吃的。”
林烨認真地盯着手裡的蘋果,削下來的果皮一圈圈向下延伸,到現在還沒斷。
“你現在是徹底放下了嗎?”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林烨突然又開了口。
“你是指什麼?”唐南琛反問道。
“你這次在夢裡應該是警察吧,你不是喊徐警官隊長嗎,你也是刑警?”
螺旋形的果皮墜在空中,林烨手上的動作仍未停下。
“算是吧。”唐南琛稍稍坐起了身。
“那你放下了嗎?”林烨又一次問了這個問題。
“……”
唐南琛沉默了一小會兒,像是在思考。
“我不知道。”他回道。
“啪嗒。”
林烨的動作一頓,連貫的蘋果皮斷了,落在了下方的垃圾桶裡,他換了個角度,從斷口處繼續下刀削着蘋果皮。
“哥……你有埋怨過他們嗎?我是說你媽媽和爺爺……”
“不怨,隻是我運氣不好罷了。”唐南琛很輕地笑了笑,“我一直都很倒黴的,不是嗎?”
“那倒是真的。”林烨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唐南琛,接過自己的蘋果又啃了一口,也笑了,“外公有精神分裂和妄想症,還是橙色等級的患者,你媽竟然在高考前一個月才告訴你。”
“畢竟一般人也不會知道考警校還有直系親屬三代以内沒有精神疾病這個條件啊,她也是那個時候聽别人提到的。”唐南琛啃了口蘋果,繼續說道,“她小時候就告訴我外公是喝酒喝出毛病來了,把人喝傻了,我也就一直這麼以為的,你媽不也是這麼告訴你的嗎?如果不是有這個限制,她估計一輩子也不會說吧。而且也不是完全不能考,隻是我這個影響略大,最後是我自己簽字放棄了,畢竟我隻想去公大,别的警校都不想去。”
“其實……我當年高考分數比公大女生錄取分數線還低兩分,女生考警校的分數線是真的高,一般這檔分數都可以去本市的211或者遠一點的外地985了。”唐南琛三兩下啃完了蘋果,抽了張濕巾擦起了手,“而且要不是沒考警校,我高考完哪來的無憂無慮的快樂暑假,早被抓去訓練了。”
“所以遺憾是有的,但是也就那樣,畢竟凡事都有好壞,難有兩全其美,有得必有失啊。”唐南琛拍了拍手,又靠回了床背上,然後朝着門口喊道,“陸淮北,是不是你?在門外聽牆角可不好哦。”
“如果我之前進來了,感覺你就不會說下去了。”陸淮北向前走了兩步,出現在了門口,“你很敏銳啊。”
“小時候寫作業想偷懶的時候被查房查出來的。”唐南琛滿不在乎地拍了拍床邊示意陸淮北走近點說話,探究地盯着他,“我當初公安報名已經登記過了,雖然最後簽字放棄了,但說不定系統内部還有記錄,還有我外公,你們要查基本都能查到,本來就沒有必要避着你。”
陸淮北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唐南琛權當做默認了。
“你夢裡手腕上的傷……現在沒事吧?”陸淮北走到床邊坐下,餘光瞥見唐南琛的左手,眉頭一皺。
“沒事啊,好着呢。”唐南琛一邊說一邊甩了甩手給陸淮北看。
平常總是戴着手表的腕間這次沒有了遮擋,微微凸起的白痕在光滑的皮膚上看上去有些顯眼,陸淮北瞳孔頓時一縮,猛地伸手抓住了唐南琛的手腕就要讓林烨去找沈子硯過來。
唐南琛被陸淮北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不自在地想要掙開他,但是失敗了,他有些不悅地擡眼看去,卻在準備開口的瞬間頓住了,陸淮北的目光死死地定在他的手腕上,仿佛要把它看出個洞來,他艱難地動了動自己的左手,忽然想到了什麼,試探着解釋道:“這條疤是很久以前的,都快十年了。”
“什麼?”陸淮北力氣一松,唐南琛趕緊把手從他的禁锢中抽了出來,白皙的皮膚上已經留下了淡粉的指印。
林烨雖然雲裡霧裡,但是很聽話地跑去找沈子硯去了,煤球見勢不妙,已經跟着林烨飛走了,空曠的病房裡此時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個,”唐南琛指着手腕上的疤痕,直視着陸淮北說道,“是我很久以前自己割的。”
“真的很久了……久到我自己有時候都會忘了它。”唐南琛突然有些感慨,輕輕笑了笑,“他們說的沒錯,時間過得真快。”
“抱歉。”陸淮北注意到唐南琛手上的紅印子,手指蜷了蜷,“我以為是從夢裡帶出來了,沒控制好力道,對不起。”
“這有啥。”唐南琛一巴掌呼在陸淮北背上,面上是一臉的滿不在乎,笑得沒心沒肺的,“我還要謝你這麼擔心我的小命呢,長這麼大還真沒碰到幾個這樣的好兄弟,你算一個。”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唐南琛笑得這麼燦爛,陸淮北的心髒卻在這一刻倏地揪緊了,他突然覺得他好像一點兒都不了解這個自己從很久以前起就開始關注了的人,他看到過他獨自一個人冷清又習以為常地走出校門口,看到過他交到朋友時和他們打趣逗樂,看到過他下了晚自習一個人背着單詞走夜路,也看到過他拉着林烨結伴回寝,陸淮北看過他很多樣子,但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人可以這麼讓人心疼。
為什麼會不在乎?明明崩潰難受到那種地步,現在卻可以就這麼笑着說自己都快忘記了?明明是會留疤的傷口,卻沒有縫合的痕迹,為什麼沒有人發現,為什麼沒有人帶他去醫院?因為已經經曆過一遍了,所以他在夢裡才會這麼冷靜嗎?夢裡的那個傷到底是黑霧破了禁锢還是唐南琛曾經記憶的重現?
唐南琛看着陸淮北盯着自己的眼神越來越複雜,眉頭越皺越緊,一時間竟有些無措。
在被别人溫柔以待的時候,哪怕是習慣了獨自舔舐傷口的人也會在瞬間變得脆弱起來,不習慣這種陌生的感覺,眼眶卻自顧自地泛起酸澀。
“那個……”唐南琛揉了揉鼻子,把手腕舉到陸淮北眼前,用手指勾勒着藍紫色的毛細血管,細小的脈絡像樹木四散延伸的枝桠,“這像不像一棵樹的樹枝?”
随後他又指了指手腕後段筆直的青色靜脈繼續道:“這個像樹幹。”
接着指向那道橫斷在靜脈之間的白色疤痕,“這個像地面。”
“你看,我的生命它突破至暗的地底,長成這幅枝葉扶疏的樣子,終于看見了白日的璀璨。”
唐南琛挑了挑眉,笑着望向陸淮北,露出了兩顆虎牙的尖尖,反問道:“不好看嗎?”
“好看。”陸淮北也笑了,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很好看,真的。”
因為這道疤痕,是你曾經痛苦煎熬想過要離開這個世界,可最終還是堅強執着地紮根于此的證明;也是你曾經幾近枯萎的生命重新萌芽生長的地方,它不是一道普通意義上的疤痕,它是你的勳章。
但是過去的那些種種,你是真的連一星半點都不曾回憶起嗎?
看着青年揚起的嘴角,飽含笑意的眼眸透着細碎的光,陸淮北的腦海裡卻突然響起了沈子硯的推論。
“就我猜測,黑霧這種構造夢境的能力實質還是對潛意識或者意識的操控,一般情況它作為唐南琛潛意識的衍生體,是會受到主體思維的壓制的,也就是它無法傷害唐南琛。但它這次的行為不管算是再現了唐南琛記憶裡的傷口還是憑借自身傷到了他,都代表着它對主體思維在夢裡的意識體産生了足夠大的影響,意味着主體思維在那時對它的壓制減弱了。現在看來,估計是在那個瞬間,唐南琛想到了什麼,導緻他的内心情緒産生了負面的波動,從而使壓制減小,于是黑霧趁着這個機會對他動了手。而從主從壓制被削弱這個結果來看,他在那時所想起的事,引發的極有可能是他自我厭惡情緒的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