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宇沒說話，打開紅酒的木塞子自己狠狠灌了下去。這裡苦悶的事情太多，他已經不知從何說起了。她手中的酒杯像承載榮譽的獎杯，要慢慢接過，品鑒欣賞。然而于他，卻是不自量力地将負擔都攬給自己，也許是一時承受不了這重量，必須加大承重面積，所以他隻能一瓶接一瓶地喝，大概清醒太久，隻有借助酒精，他才能暫時麻木，忘掉一些現實的刺痛。

他現在簡直跟酒較上勁一樣。其實這紅酒并不算得上特别好喝，至少比上次他在酒窖裡喝到的那瓶差多了。可是特别醉人，他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不清了。幾滴酒落在米黃色的襯衫上，落在棕色的木地闆上，像濺起的血迹。他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企圖扶着櫃子站穩一點，反而撩掉了幾枝擺在花瓶裡的薰衣草，暗紫色的花瓣散落在地上，邊緣已經有些枯萎。黑膠唱片沙啞地轉動着，拉扯着被傳唱的激情。

浴室裡彌漫着水霧，嘩啦啦的流水聲在他耳膜裡震動，敲打着他殘存的意識。隻見得一個身影在挪動，他的眼睛裡釋放出一股帶着野獸天性的光，憑着最後的本能，他找到了目标。

一隻耳環扣着她的珍珠項鍊被挂在洗手台邊，他看着鏡子裡的模樣，目标離他很近而已。

她并不拒絕，而是将身子慢慢貼到了背後的玻璃牆上，一隻滿帶泡沫的手伸了出去，被握住了。那隻手帶着一絲海鹽香薰的味道，她喜歡這種味道，幹淨又純粹，令她想起海邊那泛着幽幽熒光的藍眼淚，随着潮水湧來，又褪下。那一刻，成群的魚和海水低喃，她不想打破平衡。

可惜有時狼狽為奸是需要一些興奮劑的。

“我想關水。”

“咪關，等我清醒下。”他擡起頭喃喃自語，身上的酒漬在水汽中大片大片泛濫起來，一向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也被水沖得散亂。

他撥開額頭上的碎發，好像擔心它們會礙事似的。用兩根手指輕輕替她理了一下鬓角，可怎麼也捋不順那縷頭發。這時一把梳子搭在手上，摩挲着他的手背，像蝴蝶振翅般輕盈，撩動。未知的環境裡，不可捉摸的影子最令人心馳神往。

他喘了幾口大氣，扯掉梳子，有些惱火地捧起她的臉，狂熱地吻起來。兩道身影在玻璃牆上纏綿悱恻，跌入地平線。

手機鈴聲還在響，他被窗簾外的雨點吵醒。

“喂，Hugo？”那邊傳來聲音，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那個美夢。

“Daisy？”他幾乎是一下子坐起來，手心裡一陣刺痛，他翻過來一看，竟是一枚鑽石耳釘，下意識地便丢開，“Daisy？你醒啦？”

“系啊。我聽港你去佐香港，點解你唔話我知嘅？”鐘宣晴的聲音在那邊跳躍，他的心裡有些愧疚，灰蒙蒙的天氣真是最為冷酷，時時刻刻都像在譴責人。

“Daisy，我仲要返工，不如遲D我打返比你啦。”他迅速挂掉電話，不覺拿起床頭櫃的米黃色襯衫發呆。房間裡空無一人，流水聲已經停止，鄭嘉慧應該出去了，他看着刺在襯衫上的那枚耳釘，怔怔地出神。

客廳裡他送她的那套水晶積木已經基本搭出了形狀，看起來像一座皇宮，她搭的時候一定很認真。

旁邊的小孩子不時跑過來打鬧，皇後碼頭邊的風吹得聞仲宇的心騷動不已，幾根手指有節奏地撚搓着滲漏的陽光，企圖讓他接受些許施舍。

鄭嘉慧很快就出現了，她的發上随意地别着一個珠花發卡，複古海綿頭箍下，一對花形耳釘綻放在側，微微飛揚的眉如同一對展翅的鷹。

“有咩事？”她上來便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知噶，Daisy準備來香港。”聞仲宇擡眼看着她，眼神裡的情緒簡直像一隻中國結一般，看來看去都隻能看到編在一起的煩惱和痛苦。

“咁你咪好好珍惜眼前人，唔好再行差踏錯咯，你知我港咩噶。”她見他正要點煙，順手将自己的打火機遞了過去，“你記唔記得，你系點解要來香港？咁你系咪仲系一樣咁愛佢？”

“我當然知道。”船運着遊人離岸，他的目光也随之遊離起來，“但系我地……”

旁邊的人一下子笑出聲，聞仲宇被這笑聲震醒，他看向鄭嘉慧，疑惑不解，她正好也看向他。

她搭在脖子上的絲巾被風撩起，拍打着他的衣角。

“咁你系咪就會揀我啊？”鄭嘉慧露出一種帶着挑逗意味的表情，反問看着她面露難色的聞仲宇，“大家都系成年人，你唔會咁都谂唔明呱？”

聞仲宇一時語塞，他也沒想到鄭嘉慧會回複得這麼爽快，說得他們兩個昨晚好像隻是簡單吃了個飯一樣。又或者在她眼裡，這種事情和吃飯也沒什麼區别，在她看來，他可能隻是她偶然間玩過的一套積木而已。

想到這裡，他看向鄭嘉慧的眼神多了幾分平靜，但心底的愧疚感依舊讓他放不下那件事，隻得繼續開口道：

“咁，唔通真系當咩都冇發生過？”

“你想港心定系港理呢？”她好像沒聽見他的問題，答非所問。

“咩意思？”聞仲宇流露出困惑，陽光勾勒着他的輪廓，令他本是深沉的臉色添了一點溫情。

“如果你要港理，于情于法，我地琴晚都港得過去啊。大家你情我願，□□愉，又唔系去作奸犯科，點解你會覺得咁難受呢？”鄭嘉慧扔掉煙頭，見聞仲宇又遞過來一支，搖搖頭拒絕了，“而且我地本身系咩人，我地系咩關系，你都好清楚。不過——如果你要港心，我承認我系對你沉過船，但系隻要飲鸩止渴之後，就夠了。我唔同Joyce，我中意聽《現代愛情故事》噶，你都應該清楚，你愛嘅，愛你嘅個個，始終都系Daisy。”

“個天系唔會反複偏愛一個人噶，失而複得唔系咁易，既然佢肯比機會你地，你系聰明人來噶，應該清楚點做最好。”她湊近他的耳邊，平靜地揚起嘴角低聲道，“我始終相信，我揀partner嘅眼光，唔會差到去邊。所以，唔該代我同Daisy問句好啦。”

船隻載着她遠去，不遠處一對小情侶正在拍照，女生擺出一副驕傲的姿态故意敲着男生的頭，毫無征兆地溫暖了那略顯蕭條的背景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