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豬,你嘅手仲流緊血噶。”她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他這才松開手,讓鐘宣晴幫他處理傷口。
現在血液是向家的禁忌話題,緩緩流淌的血液承載着生命,流走在時間長河裡。艾滋,在他腦子裡幾乎不存在與他相關的事情——除了患病的當事人。向明哲拿着化驗單,腦子裡反複回憶自己到底是怎麼感染上這幾乎和他不相幹的疾病的。
Cloudy跑了進來,黑夜下,整個九龍塘像變成灰白片,隻剩下貓咪的綠色的眸子在暗處發光,像放映機的燈。向心怡看着一排琴鍵發呆,沒多久她合上平闆,樓下的晚飯已經準備好,今晚的飯桌很滿,無論是人還是菜都很滿。
餐桌的燈光像熾烈的陽光,把人烘烤得心煩意亂,本該在設想中最美滿的一天,其實今天也是美麗的——客廳裡紮滿了氣球和彩帶,樓梯扶手纏繞着鮮花,他們還特地放了幾支禮花炮來慶祝資雅的婚禮,漫天灑落的彩帶在水晶燈下絢麗奪目,拼成一片花海,大聲恭賀着這對新人。
“姐夫,你要好好對我地家姐啊,系咧,如果你搬過來住嘅,咁爺爺點算啊?”向心怡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幾乎不約而同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好像剛從桑拿房出來一樣。
羅啟傑拿着香槟正要倒酒,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和努力想要理解,他耷拉着眼皮,獨自比劃了一陣,文資雅說道:
“哦,佢話如果你地唔介意嘅,接埋爺爺過來,或者我地兩個先搬出去同爺爺住一排,等風頭過左再港喔。”
大家紛紛表示挽留,過了一陣又安靜下來,像百鳥争鳴之後忽然響了一聲獵槍。
“Kelvin,你咪咁緊張,我地宜家都未确定你系咪真系有個個病,都系要等進一步結果出來先有得港噶。”霍栩善又說道。
“我唔知啊,反正宜家我仲有得幾耐命啊,好好過咪得咯。”向明哲埋頭吃飯,有些含糊地回應道。
向卓賢和向心怡對望一眼,兩個人的眼中都是冷漠,隻是一種是解脫的冷漠,像入定的僧人,一種是身不由己的冷漠,要被迫忘掉一切。
“我地唔會放過個個衰人噶,樹大招風,我就唔信佢做嘢真系咁天衣無縫!”向心怡說着,看向姑媽道,“系咪啊姑媽?”
向明心點頭,一家人又重歸于沉默,隻有餐具碰撞和牙齒咀嚼的聲音融入黑夜裡。
“入來啦。”向明心見是女兒,便收起剛剛翻看的書。文資雅放下手中的蓮子羹,有些擔心地看向母親。
“我問佐Issac,佢話我知你一早知舅父做過壞事,但系一路都冇話我知。”女兒濕濕的頭發垂在肩頭,眼眶有些發紅,“系咪因為想我專心準備同阿law行禮?”
“今晚你做新娘,咪谂D咁嘅傷心事啦。”向明心将桌上的收音機打開,柔和的輕音樂在空氣中湧動,“你知唔知點解我要同你起呢個名?”
文資雅愣住了,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然,讓她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爸爸嗎?記憶裡,小的時候家裡并不富裕,隻有媽媽一手帶着啟星一手帶着她,熬過最辛苦的那幾年,而且媽媽當年被爸爸抛棄的事情幾乎鬧得街知巷聞,以她的性格,也許并不會這麼做。
“因為我爸爸姓文咩?”
向明心的思緒随着這句話飄開了,回憶那段日子,也許是她人生裡最值得思考的時刻。
當年她和資雅的父親,也就是Eric——一個藥材商人相愛了。年輕人的故事總是幹柴烈火,可惜結局不一定是那麼美好。她懷孕後,Eric出軌女明星被雜志社爆料,而且他的未婚妻也從加拿大飛回來強烈譴責他,她不可避免地被迫牽扯了進去,Eric死纏着她要她打掉文資雅,然而她卻決定留下自己的孩子。
這件事之後她毅然決然與Eric一刀兩斷——雖然此後他還是糾纏了很久。但這個人長什麼樣,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她隻記得她最喜歡和他一起聽《親密愛人》,就像女兒和女婿那樣,依偎在一起。
一起吟唱,一起微笑。
女兒是有些像他,像他一樣聰明,像他一樣永遠都那麼清醒,清醒到有時候自己都騙不了她。
但其實女兒不是跟他姓的。女兒的名字是因為Joyce起的。Joyce是她的好姐妹,當年她生下資雅後,隻有Joyce和她站在一條陣線上,無論自己做什麼,留下孩子,創立啟星,Joyce都一直站在她背後,給她支持和鼓勵,讓她最痛苦的時候有了走下去的動力。所以,當年甚至向明心沒有聽神父的賜名,直接給女兒起了名字叫Joyce。文,便是那個Joyce的姓氏,資雅這個名字,也是Joyce取的。
“Joyce個名嘅意思就系開心,我相信一個咁好嘅名會害你。”向明心說完,看向眼前的女兒。女兒隻是聽她講,并沒有出聲。
“我知道啦,無論邊個Joyce,都會一直陪住你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