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說說,傅恒哪裡不好?”一道低醇男聲從殿中傳出,自帶混響,不辨喜怒。
绛雪軒裡一共有三位主子,一男兩女,問話這位肯定是乾隆皇帝無疑了。
鄂婉下意識擡眼,正好撞上乾隆皇帝看過來的目光,腦中忽然響起一陣雜亂的電磁音,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接通了。
直視龍顔似乎不妥,鄂婉都沒看清乾隆皇帝長什麼樣,飛快垂眼,心思瞬間百轉。
“臣女惶恐,不知皇上因何有此一問?”金融圈有很多難纏的客戶,多年鬥争經驗告訴鄂婉,答不上來就把皮球踢回去。
能獲知對方意圖最好,即便窺探不到,也能為自己争取時間。
誰知乾隆比金融圈最難纏的客戶還難搞定,說話特别霸道。
“緣故你不需要知道,隻回答朕,傅恒哪裡不好。”他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鄂婉到底才穿過來,對君王的敬畏遠不如古人,面上勉強維持恭敬,心裡早已氣炸。
乾隆問完這一句,戲谑地看向鄂婉,腦中忽然有人回答:【皇上沒事吧,當着皇後的面,逼問我皇後的親弟弟哪裡不好。】
然後耳中才響起對方的回答:“富察侍衛無一處不好。”
乾隆震驚地看向殿外站着的小姑娘:“再說一遍?”
語氣不善。
鄂婉隻得又重複了一遍。
這時站在旁邊的總管太監小聲提醒:“請姑娘跪下回話。”
鄂婉抖了抖,慌忙交出膝蓋。
幾乎同時,乾隆腦中又響起一道聲音:【還好我戴了跪得容易,嘻嘻。】
乾隆:“……”
事情的發展雖然有些詭異,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
朝中黨争嚴重,相互傾軋,尤其鄂黨仗着彼此之間親上加親,難以撬動,隐隐有全面壓制張黨之勢。
若再讓鄂爾泰的侄孫女嫁去富察家,鄂張兩黨的均勢将徹底失衡,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奈何鄂爾泰是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而自己才登基三年,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就算不給西林覺羅家面子,也要給皇後和富察家一些薄面,不好把事情鬧得太僵。
最好讓西林覺羅家的姑娘主動放棄傅恒。
至于高家……乾隆有把握拿捏,這才暗中安排高恒從中攪局。
“若傅恒當真無一處不好,你為何鬧着要嫁去高家?”乾隆緩和語氣,循循善誘。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敢自己做主。”踢不動皮球,鄂婉索性繞開。
乾隆腦中同時響起心聲:【封建也有封建的好,嘿嘿。】
“那朕問你,傅恒好,還是高恒好?”繞開是不可能的,乾隆換了一種問法。
鄂婉跪伏更低:“都好,但憑長輩做主。”
狡猾的小東西,誰也不得罪,乾隆冷笑:“你昨夜跳湖,所為何事?”
鄂婉當場被拆穿,額頭冒汗:“回皇上的話,臣女不是跳湖,是在偷偷練習洑水。”
殿中有人沒忍住笑出聲來,婉轉動聽。
剛才被一番敲打,富察皇後怎會不知皇上的意思,見高貴妃撐不住笑了,忙出言提醒:“皇上,天晚了,這最後一個賜香囊還是賜花?”
“粗俗不堪!”
乾隆何曾被人這樣頂撞過,但目的沒有達到,他又怎能罷休:“你身上的熏香很好聞,與貴妃常用的雪中春信頗為類似。”
輕輕磨了磨後槽牙,乾隆漫不經心道:“朕記得高恒也愛用此香。”
“是麼?”
鄂婉擡起袖子聞了聞,眼珠轉動:“不止高家大爺,富察侍衛今日也用了這種熏香,臣女身上的香氣想來是被他染上的。”
乾隆重重撚動白玉扳指:“你今日見過傅恒?”
不等鄂婉回答,富察皇後接口說:“今日内務府人手略有不足,臣妾怕誤了時辰,讓傅恒去宮門口接最後一隊人。”
乾隆深深看了皇後一眼,哼笑:“罷了,撂牌子吧。”
鄂婉半趴在地上,饒是膝蓋綁着棉墊,腿都跪麻了,起身不是很利索。
可想着馬上要回家,将來還可能嫁入真正的豪門,心情立刻雀躍起來。
下意識站直身體,微微揚起頭。
高貴妃坐在帝後下首,離門口近些,第一個看清了鄂婉的真容。
“這……”高貴妃瞪圓了眼睛,以帕掩口。
親事告吹,富察皇後沒心情相看鄂婉,見貴妃一臉驚容,才朝門口看去。
富察皇後心中驚詫,面上卻不顯,隻拿眼看皇上。
乾隆有些後悔過來,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西林覺羅家與富察家的親事,絕不能成,他相信皇後蘭心蕙質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以皇後的賢德,必然會出面阻止,避免富察家陷入黨争,不能自拔。
乾隆本欲拂袖離去,卻見皇後朝自己看過來,揚聲問:“怎麼了?”
富察皇後收回目光:“皇上為國事操勞,也要保重龍體。”
乾隆“嗯”了一聲,才要離開,餘光瞄見一個熟悉的側臉。
“站住!”
鄂婉吓了一跳,手捂心口,依言站住,回轉身體。
這下乾隆皇帝看清了鄂婉,鄂婉也看清了對方。
不得不說,乾隆确實有一副好皮囊,難怪能在康熙皇帝一百多個孫子當中脫穎而出,被康熙皇帝帶在身邊培養。
後世還有人議論,說雍正帝能奪嫡成功是沾了兒子的光。
桃花眼,高鼻,薄唇,五官不如高恒精緻,也不如傅恒英挺,卻自帶雍容氣度。
可額角那條若隐若現的青筋,暴露了他的真實性情。
以王道之心,行霸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