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仲永檀在審理中于監牢暴斃,官方給出的理由是病故,可誰都能看出來,是皇上放了鄂爾泰一馬。
此後,皇上沒有深挖,隻就事論事申斥鄂爾泰教子無方。
消息傳來,鄂黨上下和西林覺羅家着實松了口氣,伯祖父的病卻越發沉重了。
這段時間,伯祖父一反常态,不讓長房的人侍疾,連伯祖母也不見,隻叫了鄂婉在病床前端茶遞水。
在伯祖父的要求下,鑲藍旗的佐領幾次登門,這才勉強将鄂婉的名字添在了八旗選秀的名冊中。
距離乾隆三年的那次大選,已然過去六個春秋,鄂婉手握香囊,仍然沒有被接進宮。
司寝嬷嬷也有一年多沒有再登門。
伯祖父病重,全靠名貴的藥材延續性命。
他一倒下,大伯果然接不住鄂黨,幾乎被對手全面碾壓。先是伯祖父的得意門生謝濟世因注解經書時“諷刺程朱”被革職,而後伯祖父舉薦的雲南巡撫錢度因貪腐被查。
風雨欲來,大廈将傾,西林覺羅家在風聲鶴唳中迎來了乾隆十年。
正月高貴妃病逝,新年在一片缟素中緩緩拉開帷幕。
過了年,伯祖父不肯喝藥,病情急轉直下,太醫看過委婉提醒準備後事。
這一日,鄂婉如常在病榻前侍疾,說是侍疾,也不用做什麼,不過是陪着說會兒話。
“聽說您昨夜咳得躺不下,再不喝藥,身體會受不住的。”鄂婉接過丫鬟遞來的藥碗,憂心忡忡。
伯祖父躺在床上,隻是搖頭:“端下去吧,我在等人。人不來,我不會喝藥。”
入冬之後,伯祖父咳得厲害,喝了藥精神還好。過了年,斷了藥,人好像被吸幹所有生機,平躺在床上形似枯木,再難逢春。
西林覺羅家上上下下都急瘋了,紛紛求見。奈何伯祖父誰也不見,每日昏睡,偶爾醒來會與鄂婉說上幾句話。
“您在等誰,不妨告訴我,我派人去請。”鄂婉也急得不行。
伯祖父吃力地勾了勾唇,似乎想笑一下,可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我要等的人,除非他想來,任誰也請不動。”
鄂黨被對手蠶食,西林覺羅家雖不如從前煊赫,倒也不至于門庭冷落,什麼樣的大人物請不來。
正在鄂婉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院管事慌慌張張進來禀報:“老太爺,大姑娘,聖駕……聖駕到了!”
聽見這一句,伯祖父臉上終于露出喜色,甚至調皮地朝鄂婉眨眨眼:“我等的人,來了。”
聖駕忽至,鄂婉理應回避,便向伯祖父告辭。
“你走了,誰來端茶倒水啊?”伯祖父含笑留人。
說話間,門簾已然撩開,皇上大步走進來,伯祖父朝鄂婉使了一個眼色,立刻掙紮起身。
“不知聖駕到此,老臣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幾步走到床前,按住伯祖父枯瘦的肩膀:“愛卿病了多時,朕不放心,總要來看看。愛卿病着,無需多禮。”
鄂婉無聲退下,等皇上坐定這才端了茶水進來,溫聲說:“外頭天寒,皇上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皇上看也不看她,淡漠點頭。
鄂婉退到牆邊,與宮裡跟來服侍的一起貼牆站好,擡眼見伯祖父眸中黯淡一瞬,旋即恢複如常。
彼此寒暄過後,皇上說了幾句寬慰的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吓得站在旁邊的太監身子跟着抖了抖。
慌忙取出随身攜帶的銀針,補救似的插入碗中試毒,見銀針仍舊雪亮,明顯松了口氣。
凡皇上入口之物,用銀針試毒是規矩,沒人大驚小怪。
鄂婉低頭看鞋尖,餘光瞄着伯祖父死灰般黯淡的眸中忽然亮起一點火星。
皇上說完寬慰的話,難免要聊起朝政。鄂婉聽得雲裡霧裡,伯祖父都能對答如流,仿佛他從未告假,仍舊身處廟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