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上兩瓶最便宜的啤酒,拉下卷簾門,伴着朦胧的月光往家走。
他租的地方是個逼仄的巷子裡,又陰又濕,一家擠着一家,又小又破,早上誰家在衛生間洗漱吐痰都能聽的一清二楚,更别說寂靜的夜裡木床搖曳的聲音。
大家都跟湊熱鬧似的,左邊的夫妻來了幾次,右邊一定要多上一次。
莫友夾在中間,已經習慣了先喝兩瓶啤酒,把自己灌暈過去。
天邊的月亮慢悠悠地往上爬,下過雨的胡同裡陰暗潮濕,莫友走進去,渾身打了個顫。
巷子裡的路燈隔得遠,燈光昏黃,莫友剛走出去兩步,腳尖突然被勾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出去,左手抓着的啤酒瓶砸在地上,嘭一聲,炸開一朵巨大的泡沫花。
“呃……”莫友把手拿出碎玻璃渣裡,整個人趴在地上皺着眉頭,嘴裡擠出一句疼痛的低喘,他側臉去看擦傷的手肘和膝蓋,白皮裡紅了一大片,細細密密的疼跟鐵刷子刷過似的。
他一邊摸着膝蓋一邊小聲嘀咕:“誰亂丢垃圾。”
莫友扔掉碎掉的啤酒瓶,坐在地上拍掉手肘上的泥土捂着緩了半天,又吹了吹磕得發紅的膝蓋。
他轉身看腳下,半天沒看出是什麼東西,胖乎乎的手指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照過去,一個人形大物躺在地上,無聲無息。
莫友腳尖在地上磨了了一下,心髒差點被吓得停止,指甲掐在大腿肉上掐出五個手指紅印。
他屏住呼吸,舉着另一瓶啤酒哆哆嗦嗦地走過去。手掌握着瓶底,拿瓶口杵了下那人的手臂,皮膚是軟的白的,透着青年人的活力。
活的——
活的!
莫友長出一口大氣,雙腿打顫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咽了口口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下躺在地上的人的手臂。
指腹下泛着人的溫度,和肌肉皮膚的緊繃。
莫友猛地縮回手指,嗅覺回籠,鼻尖萦繞着好大一股酒味。
哪個酒鬼喝醉了大半夜躺在這裡吓人!
莫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被吓得夠嗆。
“你、你能起來嗎?”莫友聽見自己的聲音發着顫。
躺在地上的人沒有回話。應該醉得很。
怎麼辦?
莫友擡頭看向暗沉的天空,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巷子裡更暗了。
空氣裡再次傳來潮濕的腥味。莫友的膝蓋疼得有些直不起來。
莫友打開手機,他瞥了眼時間,十點半多了,不知道現在給兒子發消息會不會打擾兒子。
他猶豫了半天,手指不利索地在手機屏幕上劃:“兒子休息了嗎”
莫友的眼瞪着手機,直到手機屏幕的光完全暗下去,也沒得到回複,他眼裡的光跟着手機的光一并黯淡下去。
就在莫友要把手機塞進褲子口袋時,手機亮了,莫友嘴角揚起笑擠出唇邊的兩個酒窩。
兒子:“快了。”
莫友從手機裡探出眼睛,趴在地上人一動不動,他收回視線,繼續在手機屏幕上慢慢地寫。
A小莫雜貨鋪:“有個人喝醉了倒在路上 馬上要下雨我要不要報警”
兒子:“随便你,要是個男的,你可以撿回家,你不是正好喜歡男的。”
莫友眼皮垂下,沾了灰的胸膛裡面心髒猛地一抽。
手機的光反射在他臉上,照出他臉皮上的無措和痛心。
他和前妻的離婚,不管是因為什麼,最後都歸結為他是同性戀。
莫友在暗下來的光裡撇嘴,眼眶邊緣緩緩泛起紅色。
這股難受勁還沒下去,腳踝上突然爬上溫熱的觸感,他渾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低頭,酒鬼的手正結結實實地握在他的腳踝上,像抓着水面上的浮木。
“你……”
話還沒說出來,莫友就看見那沾着髒污的手猛地往上爬,狠狠地握在他小腿上,指尖陷在他小腿的軟肉裡,掐出五個粉白色的指洞。
嘶!疼死了!
莫友疼得彎了腰,兩個手緊緊按着酒鬼的手掌,他咬着幹燥的唇,薄白的臉皮上泛起紅色,話還沒說,疼得先喘了兩口氣:“……你、你别動。”
“你叫什麼?你家在哪?”莫友連續問了兩句,一隻手扣住酒鬼的手,另一隻手從自己的皮膚和男人的掌心處插進去,硬生生把男人的手指拔出去。
“家?”地上那人突然出聲,聲音低啞還帶着點幹澀,原本埋在手彎的臉緩慢地側過來,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帶着青年人的稚氣和成年男性的性感。
他的臉上泛着酒後的紅,散亂的頭發遮住如水墨畫一般的眉眼,光那高挺的鼻子就足夠讓人多看兩眼。
莫友的心髒亂了一秒,剛剛被碰過的地方全都泛起紅,跟被蟲子爬過了一樣,泛起觸電似的麻癢,耳朵尖成了夏天紅燒的小龍蝦,爆紅爆熱。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遠離男人的身邊,擡起手用力地擦在自己的小腿上,把難言的觸感按下去。
“我沒有家了。”
莫友擦腿的手猛地頓了下,目光落在躺在地上那人半濕的下眼眶上。
你也沒有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