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師妹是鶴州人士?”
謝既靠在廊下,手裡擺弄着一副機關弩,擡眼瞧向站在雜物堆裡不知看了幾個來回的少女。
“不錯,三師兄怎的提這個?”
季姰頭也不擡,似是發現了什麼眼前一亮,從滿地零碎的小玩意中掏出一隻精巧的機關鳥來。
“鶴州往東,便是九玄城。”
謝既喃喃着,見少女不明所以地轉過身來瞧着他,隻得将眸子中的冷意眨去,露出個落拓不羁的笑來:
“鶴州自古出美人,見師妹就知所言非虛。”
季姰近來早就習慣謝既這舌燦蓮花荒誕不經的樣子,因而也并未在乎他順口的奉承話。
謝既此人不僅看着沒個正經,接觸下來季姰亦深知他多麼離經叛道。
若是像許多話本子所寫那般,倘若月微宮将來出了叛徒,或是有人要叛出師門堕入歪門邪道,那麼這個人最有可能是謝既。
給自己鋪路,當然是兩邊都不得罪為好。
思及此,季姰從滿地零碎物什中直起身來,扭頭鄭重道:
“三師兄,若你将來與天下為敵,記得放師妹我一馬。”
這丫頭又想到哪兒去了?
“我為什麼要與天下為敵?”
謝既挑眉,而後低頭思索一瞬,似乎在驗證此事發生的可能性,而後雙手抱頭往後一倒,嗤笑道:
“我還不至于這麼閑,放着捷徑不走去憑空樹一堆敵人。”
“你不這麼想最好,”季姰松了口氣,轉而想到什麼,問道:
“我白日帶的話本子是不是還在你那?”
“那個啊——”謝既打了個哈欠,随即擺了擺手:
“沒什麼意思,而且我還沒看完呢就被大師兄拿走了,他說晨會不得開小差,還讓我去整理老頭的藏書閣來着。”
“大師兄拿走了?”
季姰眼前一黑,天知道這些話本子都是她從家裡帶來的,看一本少一本,還是限量典藏版。
“對不住,但大師兄那人你也知道,實在是古闆無趣,這書是夠嗆拿得回來。”
季姰的心在滴血。
“生氣可就不漂亮了啊,”謝既見事态不對連忙起身,大步走到院中央那堆物什旁,“此事是我的不是,給小師妹賠罪了,今兒你看上什麼随便拿。”
等的就是這句話。
季姰面無表情地從身後拿出一個乾坤袋來。她沒有修煉,因此用的也是容量最小的那一種。
即便如此,也能讓謝既肉痛好一陣。
“好啊,在這等着呢。”
謝既無奈地搖頭,但無甚在意,接過季姰手中的袋子就十分慷慨地往裡裝,一氣呵成,院子頓時幹淨許多。
“你方才說,大師兄讓你去整理藏書閣?”
“對啊,左右也沒說什麼時辰,明天再說呗。”
季姰心中一動。她因不能修煉繼而從未踏入藏書閣查閱書籍,更缺正當緣由,眼下豈不是個好時機?
“我陪三師兄去吧。”
“師妹今兒有這麼好心?”
“活是幹不了多少,但兩個人總不至于無趣。”
“有道理。”
*
藏書閣外,星河流轉,月色如霰。
“不曾想藏書閣建在這麼高的地方。”
季姰搓了搓手,她有一瞬間甚至恍然覺得要下雪了。
“老頭喜歡高地,說什麼直通玄天,靈氣大盛。”
謝既不以為意,帶着季姰走進閣内。
閣中無數書卷置于看不到頂的白玉架上,大有扶搖直上之意,其中又有許多卷軸高懸于空,隐隐散發金光。
“三師兄,這裡的書我能看嗎?”
謝既聞聲擡頭,就見他這小師妹兩眼放光。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惜這麼個機靈有悟性的頭腦,偏生配一副弱不禁風的病骨頭。
“随你,不會就問。”
謝既抄起案上冊子整理卷軸,季姰就對着架子上的書卷饒有興緻地翻看。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謝既問道:
“師妹不曾想活過凡人壽數麼?”
“三師兄是問晨會上的事吧,”季姰目光不離書冊,“平時不得不麻煩大師兄就算了,若是還與他朝夕相對幾百年乃至上千年,想想都可怕。”
“我怎麼從你這話中聽出幾分嫌棄來?”
“怎麼會呢,三師兄誤會了。”季姰擡頭瞧向二樓的謝既,露出一副标準微笑:
“我這是為大師兄着想,他辛苦修煉,我什麼也不做就分走他一半壽元,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師妹知道大家都說大師兄最有望飛升吧?”
“自然。”
“那師妹可知成仙者自然壽數為何?”
“上千年?”
“非也,與天地同壽。”謝既将對完的冊子随意一扔,從二樓直接翻了下來,笑容戲谑:
“所以若大師兄真能飛升,當他的道侶就不是分走一半壽元了,而是皆壽數無極。”
好像自己确實拒絕了好劃算的一筆買賣呢。
季姰愣怔一瞬,轉而想到沈祛機也本打算拒絕,這件事左右聽起來都過于虛無缥缈,加之她不認為自己能同一塊冷玉相對千年。
白玉看似溫潤,隻有握住它的人才知涼意徹骨。
“活得太長多無趣啊。”
季姰回道,漫不經心地翻着手中書冊。這些書冊有些自上古便存在,因而晦澀難懂,可季姰卻看得極快,仿佛已經知曉其中内容。
她來此地便是為了驗證腦中的印象。
季姰自幼時起便顯出極高天資,旁的孩子還在讀《三字經》時,她就已經能看得懂策論了。
季姰的父親是鶴州有名的郎中,帶着她去采藥,發現自己這女兒對藥材亦是無所不識,問其緣由,季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