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笑意明媚,眼眸彎彎,活像隻狡猾的狐狸,滿是不懷好意。
“我沒看。”
沈祛機正了正神色,視線又落到手中的書卷上,一派若無其事。
“是嗎——”季姰拉長語調,眉目舒展,一副了然神色,“大師兄不介意我問些問題吧?”
沈祛機眉心微動,沒回答。
“無情道是什麼?”
“斷情絕愛,但——”
沈祛機本欲想先闡明這個錯誤概念,剛要接着說,季姰又發問了:
“那無情道是怎麼大成的呢?”
“殺妻證道,不過……”
“你還說你沒看過!”
季姰拍案而起,好似終于給人敲定了罪名的判官。
她得逞了笑得放肆,沈祛機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她頭一回在沈祛機的臉上看到類似于“自暴自棄”的神色。他幾度要解釋,但心裡又奇怪自己又何必要同她說這些?因而沉默半晌,什麼也沒說,接着低頭看書了。
這在季姰看來就是默認的意思,她難得看到沈祛機吃癟,此時身心愉悅。不過凡事都講究點到即止,她也沒再幹擾沈祛機,将話本放入儲物囊,無聊地瞄來瞄去,不時翻翻那一沓書冊,而後整個人就歪了過去,倚在案邊睡着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還想着自己是在受罰,這麼睡過去好像太不給人面子,免不了會被喊起來接着看書。但她今日經曆頗豐,聽了方蘭莘說的那些話也是信息太多,雖然心情尚可,但早已身心疲憊,從鶴州回來種種不過因為心裡繃着弦勉強支撐,如今實在顧及不得,終是放任自流,睡得很沉。
就在她睡過去那一瞬,對面的人就已然察覺。沈祛機起身走到季姰面前,颔首凝視她片刻,微微歎了口氣,俯身将人抱起來,動作十分輕巧利落。而後緩步繞過書架與屏風,将人安頓在隔間的軟榻上,從儲物囊中找出一張絨毯将人蓋好,确認沒漏縫隙之後,才又回到正殿。
他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将季姰翻亂的書冊再一次分門别類歸置。做好這一切,他似乎想起什麼,上了台階,走到殿中間香爐後的書案旁,擡手拿下一卷玉簡。
太上忘情,而後無情。
一切道皆為修心,無情若有道亦是如此。無情順應天道,與修為提升與否不太相幹,修為以器入道,人人皆無不可——
若與天道合,則需以身為鏡,破除虛妄,心齊萬物,照見蒼生。
于他而言,他的确與此道無緣。
沈祛機瞧着手中玉簡,神色冷淡,談不上可惜或不屑的情緒波動。
至于殺妻證道……
這時候他終于勾起嘴角,黑若點漆的眸子裡翻湧上幾分不屑。
若天道需以無辜生靈之血為證,那這天道又同他從前有何分别?
一絲厭惡之色從他眼中閃過,沈祛機将玉簡放回原位,忽覺靈識一震,胸口綿密的疼痛再一次卷土重來。他隻得席地而坐,再次牽引靈脈中的靈力,調動真氣回歸丹田,遊走全身,半晌嘴角溢出一道鮮紅。
沈祛機傍晚才得知季姰和謝既不見,彼時他正同朝绯玉商讨完她家中遲遲不回信一事,同意朝绯玉回郢州。
朝绯玉走之後,他正要托謝既去給季姰送晚膳,才發現聯絡不通。他隻好自己再去瑤光院,也是空無一人。
沈祛機沒再猶豫,從靈台探查季姰的符印。可那清晰如刀削斧鑿的符印在他的靈台中卻詭異地消失了,他将識海一寸一寸地翻過去也遍尋不得。
從容神色瞬時冷凝,沈祛機皺眉,思慮緣由。
方才季姰在他這兒碰壁,免不了要不高興。此時同謝既一道消失,想來是謝既帶着她散心去了,應是并不打緊。
至于不理會風掠瓊音,掩藏生息,估計也是謝既的手筆。
他站在海棠樹下,一動不動。有風吹過,粉白花雨中那架秋千也随風晃動起來,分外寂寥。
沈祛機盯着瞧了半晌,恢複淡然神情,轉身就去無念崖練劍。
青松間衣袂翻飛的身影似乎與往常毫無區别,出劍仍不猶疑,招式千變萬化,唯獨劍鳴更厲,幾欲劃破虛空。
約摸一個時辰後,金烏西墜,星河欲懸。沈祛機收了招式,卻并未收劍入鞘。他垂着頭,以劍撐地緩了片刻,而後禦劍飛入夜色。
分明知道的。
月華如水,幽幽籠住無念崖的奇石草木,似霜雪不曾消。
可在奇石隙間,松柏樹下,那月光難以眷顧之地,竟也凝結出一片朦胧之白。
孤光何所似?
竟真是霜雪難消。
*
季姰醒來之際,天光大亮,萬籁俱寂。
她揉着眼睛起身走到正殿,确實是一個人也沒有,她昨天弄得一團亂的書案也已恢複整齊。
看來沈祛機還有點良心,沒有中途給她拉起來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