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中燭光忽明忽滅,中間有個供台,神龛上卻空無一物。犀燭高懸,照見左側草席上橫卧的身影。察覺來人他毫不意外,擡眉,睜開琥珀色的眸子。
“三師兄!”
季姰掙開沈祛機的手,上前幾步。後者也隻得亦步亦趨,免得季姰踏出光圈之外。
“能來這兒看我,費了不少功夫吧。”謝既見狀也未起身,同沈祛機對視一眼,而後才瞧向季姰,咧嘴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沒白疼你。”
季姰沒理會他的調侃,上下打量他個來回,見他懶散依舊,不像是有何痛苦,才稍稍放下心來:
“你無大礙就好,不然我終歸良心不安。”
“那玩意我都不稀罕,你不安什麼。”
謝既終于直起身來,但隻維持一瞬,而後他就歪歪扭扭地靠在石壁上,好似沒有骨頭。
“好,知道你最沒良心。”季姰聞言白了他一眼,不再同他扯皮,自顧自地從儲物囊中往外掏東西:毛毯、枕頭、話本子,還有一壺楊梅飲。
“當我跟你一樣嬌氣啊。”謝既一哂,眸色卻柔和,好似落日熔金。
“那我拿回去?”
聞言季姰作勢就要往回收,謝既一下坐起來,連忙制止:“我就說說,你真忍心麼?”
“有人就多餘長嘴。”季姰不理會他,低頭整理自己拿出來的東西。
“那也比當鋸嘴葫蘆來得自在。”謝既不以為意,說話間再次同沈祛機對上視線,心道不好,這話聽起來意有所指,他可沒有這個意思。于是清了清嗓子,不由得坐得端正了些。
二人插科打诨,氛圍明快,其樂融融。即便季姰與沈祛機罩在同一個光圈内,方才還牽着手,終歸仍是貌合神離,各懷心思;而她同謝既雖光暗相隔,卻是傾蓋如故,意氣相投,旁人難以融入。
自季姰入門以來就是如此,從來如是。
沈祛機再清楚不過,季姰對自己的本能排斥,同他當時不願看顧她大抵類似。這自然公平,無謂怨憎。與劍道無關,他便無意為此牽引心神。
從何種道義來說都無纰漏。他們互不相欠,也無因果,勉強湊一起是師命難違,哪天分道揚镳也會幹脆利落。
他如此想過數次,甚至吹毛求疵亦無法找出任何能辯駁這一事實的道理來。也曾試圖遠離忽視,偏生季姰是個沒心沒肺的,敬而遠之也要湊到他面前。
那便不回避也罷。沈祛機靈台依舊清明,連困惑也澄澈。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情緒在他識海中漂浮不定,霧霭沉沉,似乎要在天地一白中凝成雨雲。
他斂了眉目,黑如鴉羽的眼睫蓋住錯誤的不甘。
可是,為何他是旁人?
有些疑問一旦産生便難以消弭。沒等沈祛機順着這疑問想下去,二人身周的光圈忽地滅了,燭光施施然落滿肩頭。
他第一時間去瞧季姰位置,後者也下意識地往後退,正好靠到他身前。沈祛機撈過季姰的手,确認不曾生涼才稍稍安心。
季姰這才明白沈祛機所言非虛,蝕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往人骨縫裡鑽,寒意更勝雪原。她壓下跳腳的沖動,問道:
“這鬼地方也太冷了,三師兄你卻連被子都不拿!”
謝既失笑,這他一時半會兒可說不清楚。若是再要解釋,季姰免不得還得在這兒多留片刻。就算她穿的厚,謝既也不敢冒險,萬一凍病了,他又得破費給人買好吃的。于是隻得擺擺手:
“我們修煉的不怕冷,倒是你趕緊回去吧,過幾天我出去了再找你玩。”
季姰還要說什麼,身旁人拉過她的手,輕輕搖頭:“此地陰寒,不宜久留。”
“大師兄,别忘了去後山替我喂雪球,謝了啊。”
謝既出聲,沈祛機聞言朝他點頭,示意知曉,而後就拉着一步三回頭的季姰走了。
石洞中恢複寂靜,謝既收斂神色,目光落在洞壁之上,解了障眼法,密密麻麻的刻痕浮現出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個潦草的笑臉上。
沒再多想,他扯過季姰疊好的毯子和枕頭,往後一躺,幾乎立即就睡着了。
沈祛機和季姰禦劍飛出無憂崖。後者欲解狐裘,剛擡手就被阻止,直到霜拭帶二人落在泰甯殿前。
“大師兄為何帶我來這兒?”
季姰迫不及待地解開狐裘,沈祛機順手接過收起,聞言定定看她神色,見少女毫不自知,才道:“百曉大會近在眼前,需得抓緊溫書。”
“……”季姰失語,憋了半晌才勉強扯出個笑,“其實何必如此麻煩,我把這些書帶回瑤光院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