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州地界。
春雨洗過,群山破霧,娟然如拭。
奉州偏北,此地正值春初,梨花繁盛。然山巒環繞,難免荒涼,不似鶴州繁華。
朝绯玉收起相生轎,獨自站在城門外。此時這裡人并不多,入城者寥寥。
她觀察片刻,走到一旁的茶攤上坐下要了杯茶,思忖如何入手。
最輕易也是最直接了當的方式當然是直接穿牆進去,修士在日常行走中總是照普通人容易許多,所謂上天入地,飛檐走壁,皆無不能。
但若指引不錯,她不能确定此地是否有靈力高于她的大妖坐鎮。倘若有,她如此太過張揚,相當于明目張膽的挑釁。
此地妖氣流動較郢州的确頻繁許多,雖極力掩飾在若無其事之下,她還是能察覺有異。
與修仙各派敬而遠之不同,朝家其實一直同妖界有些往來。
當然,不是光明正大。一來朝家是捉妖師世家,名聲在外許多年,可以說同妖有宿仇,二者能維持表面的風平浪靜已極為不易,這還都是看在月微宮為首的衆仙門調停下。
二來朝家涉獵甚廣,除捉妖術外也頗谙商賈之道,在人間做生意是做,同妖界做些生意也是做。
隻要不傷天害理,雖有風險,但富貴險中求。
此外還有其他考量,朝家内部并不認同仙門對妖界避之不及不聞不問的态度。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洞若觀火。
借做生意之名行探查消息之實,兩全其美。不過妖界素來警惕,朝家也有顧忌,這些往來其實微不足道,不成氣候。
朝绯玉身在仙門,出自朝家,夾在其中最知差别。
仙門并不完全将妖物視為敵人。往前數去,除了些堕入邪道,貪心不足的大妖出世,仙門逢亂即出之外,妖界其實并未違天逆理,說到底隻是物種不同,煉化靈力的方式不同罷了,沒有誰生來為惡。
兩方互有猜忌,亦有偏見,但數百年來不曾劍拔弩張,哪怕希夷道君擒燭陰時也未有。
朝家一直以來擔任的類似于人間“巡捕”這一角色,起着監察的作用,出手大多針對在人間作惡,有實際危害的妖。
妖界内部如何他們管不着,可其中道理顯然妖界也不領情。所以朝家和妖界大體上還是水火不容,隻中間隔着衆仙門這道薄薄的屏障。
因而此行最好還是暗中。朝绯玉捏訣變出一份路引,打算等會兒随路人一道入城。
“客官,您的茶。”
小二托着茶盤過來,笑着将熱茶放在朝绯玉面前,轉身欲走。
“等等。”
“客官可還有事?”
小二止住步子,拿起頸邊汗巾擦了擦額頭,就見朝绯玉将一粒碎銀擱在木桌上,順帶往前推了推。
她輕輕一笑,即便隔着帷帽薄紗,也能瞧出此人霞姿月韻,不似常人。她開口,聲音如冷泉凝露:
“我是外地來的,想同小哥打聽些事。”
小二難免拘謹,猶豫着放下茶盤,左右瞧了一眼,才回道:
“客官您說,我要是知道一定都告訴你。”
朝绯玉點點頭,問道:
“最近此地可有不尋常之事?”
“怪事嗎?”小二撓撓頭,想了一陣,神色忽地一頓。而後他壓低聲音,“客官若是為查案而來的,還是再考慮考慮。”
“此話怎講?”
“最近城中有好幾戶人家失蹤,知府老爺派人去查,結果去查的人到現在也一個沒回來。這事不是小事,也沒個原因,至今也不能上報,卡在這兒了。”
若是如此就不是尋常失蹤。朝绯玉心知肚明,怕是有非人之力介入。
帷帽下瞧不出女子神情,小二偷偷瞄了一眼,見朝绯玉宛如凝固,便未再出聲打擾,慢慢伸手過去,拿了桌上碎銀就默不作聲地忙其他去了。
半晌朝绯玉終于動了,掀起白紗,端過桌上已經溫涼的茶水抿了一口。
而後她擡眸打量四周,見無人注意,迅速咬破手指,瑩白的指尖頃刻冒出血珠。可她連眉頭都未皺一下,而是以指作筆,在空中畫出一道符。
仿佛空中有什麼東西正等着吞噬,那符一瞬消失不見。朝绯玉起身,擡手壓了壓帽檐,往城中走去。
*
季姰在泰甯殿被迫專心看了五日的書,終于忍無可忍,打算将這些全都抛之腦後。
她記東西很快,其實看了兩日就差不多記個八九不離十。可她目前還得藏拙,隻能裝作學得刻苦,故意拉長時間,這幾天過得頗為難熬。
且百曉大會近在眼前,這時候再努力也無甚作用,沈祛機也似乎放棄了對她的督促,轉而忙的腳不沾地——
畢竟人家還代掌懸星峰事宜,自然得同各位長老張羅百曉大會舉辦的各類事項。
當然,為了避嫌,沈祛機此次負責的是場地布置相關。朝绯玉不在門中,因而同各派接洽之事除了他,謝既也不得不去搭把手,其他諸峰未報名的弟子亦各有分工。
好在此事并非首次,流程一應俱全,照本宣科就能辦得差不離。
今年的百曉大會定于九爻池召開,由霜天閣主辦,月微宮與青陽山莊協辦。于是近來月微宮也出現了許多其他派弟子的身影,較往常熱鬧許多。
謝既三言兩語應付完一位青陽山莊的弟子,抓了抓頭發,走到樹下的桌前拿起茶壺直接往嘴裡灌。
一旁的季姰舉着小鏡,正專心緻志地勾勒眉心花钿,對他絲毫不予理會。
“我這剛放出來就得幹活,你為什麼就能待着?”
謝既将空了的茶壺放回桌上,喉結動了動,眉頭擰在一起,眼裡全是不滿。
季姰聞言放下鏡子,睨了他一眼,語氣不善:
“我這回可是參賽弟子,幹活這種事當然輪不到我喽。”
“按規矩來是這樣。”謝既嗤笑一聲,“但是論情分,你忍心旁觀你師兄一個人應付這麼多人?”
“忍心啊,要怪就怪大師兄吧,他給我報的名。”季姰收回視線,又将鏡子拿起來,另一隻手執筆蘸了胭脂,不緊不慢,“我這些天成天看書,又不是去玩了。而且大師兄要幹的活比你的可多得多,怎麼人家不似你這般叫苦。”
“能跟大師兄比的那得是怪物級别,我可沒這個志向。”謝既咂咂嘴,忽地回過味兒來,“所以你下山的懲罰就是參加這個大會?”
季姰“嗯”一聲,不以為意。
“夠狠。”謝既歎為觀止,豎起大拇指,“讓你當着各派的面丢臉,換我還真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