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未回憶起那一夜，恍惚間，又看到了死去的海格力斯，巨人的眼睛很大，能裝下整個的她。

在那無神的暗淡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裡，浴血的她仿佛一個斑駁的血塊。

渺小的，緻命的……

克蘭恩在淩未眼前揮手：“喂！想什麼呢？好了，我已經回答完你的問題，現在該你回答我的了。”

“你問吧。”淩未說。

克蘭恩雙手貼在腿邊，身體前傾，表情忽然變得緊張拘謹：“你是怎麼讓老闆答應見你的啊？”

淩未微訝：“老闆？”

“嗯嗯。”克蘭恩連連點頭，小女孩兒似的将頭發挽到耳後，用溫婉的聲音問，“他……看起來還好嗎？”

淩未默了一下，對上克蘭恩期待的目光：“看起來……還不錯吧，你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不然不會有此一問。

聽到這個問題，克蘭恩撅起嘴，郁悶極了的模樣：“是啊，好久好久了，我沒機會見嘛，連遠遠看一眼，都沒機會。”

“所以你快告訴我呀，你怎麼讓老闆同意見你的？”

淩未實話實說：“我隻是麻煩看守遞了話上去，說我想和他談一個合作。”

她沒有說出合作内容，隻側面提了老闆對賺錢感興趣。

克蘭恩眯眼：“就這麼簡單？”

淩未：“就這麼簡單。”

克蘭恩擰着眉頭看了淩未好一會兒：“居然這麼簡單，誰找他談合作都行嗎？要不我也試試？”

淩未不想傳達出錯誤信息，補充道：“會不會是因為我戰勝了海格力斯？”

隻要看了那場比賽的人都會多多少少對她感到好奇，也并不全是抛出的“更好價錢”的餌釣到的這一次見面機會。

克蘭恩不屑撇嘴：“不就是一個力氣大的大塊頭嗎？”

淩未沉默不語。

巨人的力氣光是一陣掌風就能将淩未摔飛，五髒六腑都跟着震一震。她沒有反駁，安靜地垂眸。

克蘭恩反應過來，笑着親親熱熱握淩未的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你可厲害了，現在好多人都是你的粉絲呢。”

“隻是啊，鬥獸場上人員更新換代是很常見的事，雖然海格力斯是有史以來存在最久的參賽者，但說到底他的死亡早就注定好了，又不稀奇。”

克蘭恩這番話和付冥丘曾經的說法倒是很一緻——隻要站上了鬥獸場舞台的人，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死，因為沒有誰能一直赢下去。

海格力斯是這樣，淩未也是這樣。

克蘭恩還在分析：“海格力斯是特别，可也不是沒有替代品，我覺得老闆會同意見你，不是因為海格力斯，而是因為他對你感興趣。”

克蘭恩的眼神仿佛一把鋒利的解剖刀，試圖深深地探入淩未皮肉，弄清裡面的紋理、血脈、骨髓：“……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感興趣的事？”

“不清楚。”淩未适時打斷了克蘭恩越來越詭異的眼神。

克蘭恩失望地收回手：“老闆的心思是不好猜，你不知道也正常。算了，信息也交換完了，我先回去了。”

淩未站起身，準備送客。

房門口，克蘭恩忽然回頭，棕色長發飄起，她笑容甜美，仿佛幾秒間又恢複了熱情：“你兩隻手都受傷了，看起來很不方便，晚餐我去幫你領回來吧。”

淩未想了一下，水泡眼男并不靠譜，于是點頭：“謝謝。”

不多時，克蘭恩去而複返，帶回了晚餐。

兩人一起在淩未的房間用餐，這是幾天來最豐盛的一頓夥食了，不僅稀湯不稀，還多了一塊肉。

克蘭恩說是牛肉，專門給鬥獸場的人補力氣用的，還幫淩未把肉切成小塊。

淩未再次道謝，低下頭，用手指和将将能活動一點的手腕，把食物刨進嘴裡。

艱難把飯吃完後，克蘭恩幫淩未收了碗。

這時，天已經黑了。

不同于地下天黑關燈的規定，集中營的地上亮起燈光，燈光之外，唯餘星光照射的地方，詭異的靜止的黑霧再次出現。

人們行走在地面，仿佛踩在半米高的黑色污水内。

污水靜止不動，穿過人類腿骨，所有人毫無察覺，好像那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兩個世界各自運轉，永遠不會真正的發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