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有些憔悴。”高定勝微微不滿道。
如同商品出現了瑕疵,主人擔心影響價格。
淩未平靜而克制地接受着檢視,即使被當做一件商品,完全喪失人權,她也始終冷靜。
“我流了很多血。”她陳述事實,語氣平和,沒有抱怨也沒有祈求,“在隻有一支治療劑,居住環境惡劣且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情況下,憔悴很正常。”
“畢竟,一個人身體裡就隻有那麼多血液,流光了便沒了。”淩未記得水泡眼男說過,貴客喜歡看潔白的軀體鋪滿鮮紅血液。
“浴血的畫面好看嗎?”她問。
高定勝興緻缺缺:“一般,說實話還有一點惡心,不過,貴客很喜歡。”
他喜歡瀕死掙紮的海格力斯,霍爾奇則偏愛浴血重生的潔白少女。
高定勝再度想起那場比賽的最後一幕——巨人拔出獠牙,轟然倒地,他的呼吸先是急促的像山一樣震顫,然後虛弱、停止。明亮的追光停留在死寂的海格力斯身上,像鍍了一層慘淡的白環。
他死了。
高定勝垂眸,瞥向手裡的煙鬥。
這支煙鬥從前的主人也死了,和海格力斯一樣,瀕死之際,極力呼吸想要求生。
那是第一次,高定勝發現原來人的呼吸聲可以像一隻壞掉的風箱。
“呼哧,呼哧——”
再努力也不過是白費力氣,再多的空氣也救不了他們壞掉的爛掉的身軀。
當最後的呼吸聲消失,他撿起血中的煙鬥。
這之後,高定勝日日帶着煙鬥,從不離身,仿佛它是長在他身上的一部分。他會輕輕撫摸它,也會毫不在意地扔掉它。
日子久了,煙鬥傷痕累累。
高定勝漫不經心撫過一道道痕迹:“開場白夠了,說一說你打算怎麼把自己賣一個更好的價錢吧?”
他的态度明顯冷淡了許多,淩未想了一下,放棄一開始預想的拉扯話術,開門見山:“一個活着的我,才能讓老闆你賣出一個更好的價錢。”
高定勝眼皮都沒擡一下:“哦?怎麼說?”
淩未明白,作為一件商品,她的生死不重要。
她需要說服集中營老闆認可的是,她活着比死了更能為集中營創造更多的價值。
淩未問:“不知道老闆有沒有想過,我死後,貴客短時間内看中下一個感興趣的商品的概率有多大?”
高定勝沒有回答。
淩未又問:“若我死在前面,留下最藝術、難忘的畫面,我想,貴客一定會對其他人感到索然無味很長一段時間。這樣的話,老闆還怎麼繼續賺到貴客的錢呢?”
高定勝擡眸。
淩未看着他的眼睛,虛假的禮貌的笑了一下,說道:“不如,讓我成為新一任在鬥獸場上活得最久的參賽者吧,長久的買賣才是最賺錢的買賣,不是嗎?”
高定勝撫摸煙鬥的手指一停:“這樣啊。”
他翹起嘴角,好笑地觑了淩未一眼:“所以你口中的合作就是,要我幫你打假賽?”
淩未搖頭:“當然不能假,隻是,不那麼真。”
“呵。”高定勝輕笑一聲,撂了煙鬥,煙鬥翻了個跟頭,倒扣在桌面上。
和昨晚一樣,他既不說同意,也不說拒絕,就這麼晾着她。
夕陽西下,橙紅色陽光映入屋内,與玄關盡頭的巨幅畫作呈現出相似的色彩。
高定勝站起身,俯視淩未,黑色的陰影罩下。
“活着真那麼好嗎?”他問,“以後你不止手會斷,腳也會,肋骨、頸骨、頭骨,所有骨頭都不可幸免,你的血肉會重複被撕裂被切割,你會親手殺死很多人,到最後,連夢裡都是在殺人。”
“傷口會痊愈,痛苦不會,終有一天你的靈魂不堪重負背棄你的身體,到了那時……”
“你隻會覺得死亡是一種恩賜。”
淩未靜默良久:“我能為注定痛苦的自己要一點補償嗎?”
高定勝愣了一下,眸光漸深:“你好像一點兒也不怕。”
“真有意思啊。”他饒有興緻問,“你想要什麼補償?”
淩未再次虛假地笑了一下:“我隻是想要一個人能在我雙手不方便的時候幫幫忙,我覺得剛剛送我過來的那個人就很合适。”
“可以。”男人仿佛早已看出她的真正目的,嘲笑般答應了。
他拿起煙鬥,含在嘴裡,一瞬間,似乎變了個人,仿佛一具身體内生出了第二個靈魂。
他躬身靠近她。
“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