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爾作為紅璎的摯友,有替其尋覓良緣的責任。
比如說豐笑,她就十足滿意。
勇毅無畏,且極富擔當,雖然有些偏頗,可為了血親也能理解,正是她重情重義的體現。還會劍術,溫柔又強大,實在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姑娘。
可紅璎與她差距懸殊,該如何叫這姑娘瞧見他的好呢?
宜爾千思萬想,計上心來。她回到冠玉館,準備翌日就去找紅璎商量。
她心中記挂着事,即使睡得晚也早早醒來。
醒是醒了,可腦袋有些缺覺的昏沉,她閉上眼,又睡不着,最後幹脆爬起來。
紅璎一般午時起床,眼下還有好幾個時辰,宜爾便去提前打掃熏房,給晚間多些閑暇。
王館主這段時日沒找着雜役,倒是找着個願意來洗院幹活的。
莫大娘家住附近,一天可以來兩三個時辰,做到秋收農忙時回鄉。
宜爾原先午前幹的活全都轉交給了莫大娘。
至于午後,前堂最後一遍拖地擦桌由莺語負責,宜爾則回到洗院。若是莫大娘有沒洗完的她就接着洗,然後老樣子去收晾幹的衣物,檢查熏房……再将洗院清掃一番。
自莫大娘來後,時間上松絡許多,宜爾漸漸習慣了做雜役,但不太喜歡。
宜爾不喜歡熬夜。
以往睡前她會看書,但如今回去倒頭便睡,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用過飯後又接着幹活。
她失去了“清晨”。
宜爾喜歡清晨那種甯靜的感覺,喜歡聽鳥叫,喜歡發着呆做事,喜歡青色的霧輕輕飄在院子,微涼的風柔柔拂過肌膚。
而夜裡太熱鬧,絲竹管弦之聲,說笑逗鬧之聲……有時醉酒的客人拉着她,親近也好,捉弄都罷,宜爾會有些不知所措,幸好莺語、刀魚常常挺身而出,幫她許多。
但不喜歡是不喜歡,總是要适應的,宜爾也很擅長“适應”。
收拾好一切,宜爾辭别莫大娘,去找莺語。
莺語瞧見她來,露出奇怪的神情,“欸?宜爾,我還以為你去看望紅璎了呢。”
“為何?”
“聽說他生病了。”
*
宜爾同莺語前往杏院。
杏院的主人韓有杏因打賭輸給王烏,要在冠玉館診病三年,費用還隻能折半收。
韓有杏隻給男人看病,洗的衣裳又都是他的學徒來拿,所以宜爾隻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據莺語所說,紅璎病得很重,須得留在杏院看顧。
“說得那麼誇張,”紅璎躺在床榻,偏過頭看向宜爾,語聲低微,“隻是肚子不大舒服,懶得走就躺這兒了。”
宜爾看着他發紫的唇和暗沉無色的臉,他額間冷汗涔涔,一副少氣無力的模樣。
莺語啧啧歎道:“都這副樣子了,紅璎你怎麼倔起來了?難為情不成?”
紅璎白她一眼,“我臉皮有那樣薄?”瞥到宜爾眉間染愁,他又道:“生病也不賴,韓大夫說禁酒半月呢,我往後跟着你倆一道打雜如何?”
“宜爾,那你可得把最苦最累的活都丢給他!”
宜爾笑笑,“紅璎你等下午飯想吃什麼?”
他突發奇想:“想吃餃子。”
莺語:“這個時節?話說你吃得下?”
“唉,隻是肚子痛,不是肚子不餓。”而且從昨夜到現在,他除了藥什麼也沒吃。
宜爾起身,“那我去問問柴爺。”
莺語跟着宜爾一道出去,房間又隻剩紅璎一人。
腹中有一股灼熱感,紅璎側過身半蜷起來,将手壓在腹部,抵住陣陣絞痛,眼睛盯着門口。
宜爾怕他吹風受冷,走時将門帶上了,紅璎隻能盯着緊閉的門扉看。
他頭重如裹,半夢半醒,迷迷糊糊中時間流逝。門外響起腳步聲,還有桌子闆凳挪動的聲音。
再過一會兒,又響起哒哒哒的剁肉聲,淩厲幹脆,一聽就是功力深厚的廚子。
“韓大夫,你這香菇都沒洗幹淨嘞。”是莺語的聲音。
“能吃就行。”
“韓大夫你真冷淡。”
“要真冷淡還會讓你們在我這兒借用廚房?”
“說得像大夫你不吃似的。”
“吃又如何,不吃又如何?你個小丫頭片子也管我那麼多?”韓有杏一直冷冷應她。
少年嘟囔:“師父和莺語姐光說不動。我都洗完蔥了。”
“這裡還有。”是宜爾的聲音。
紅璎唇角微揚,整個人往外挪了些,靜靜地望着兩扇門之間的細縫。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又像什麼都看見了。
紅璎想起了小時候。
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他躺着,義父絮絮說着。
紅璎對自己的親生爹娘已毫無印象,甚至也不記得義父是什麼時候收養自己的。
從有記憶以來,他就和義父住在一個破敗的小屋裡。夏日狂風暴雨将窗戶吹破了半塊,義父一直沒修,結果等到冬天,冷風吹得兩個人瑟瑟發抖。
剛吹一天,紅璎就受寒病倒了。整個人燙得像個火球,腦袋暈暈乎乎,又漲又疼,一度以為自己要病死了。
義父說他傻,說給他熬姜湯,喝了姜湯就會病愈。
然而義父似乎也不怎麼會熬湯,他不知從哪兒整了一大把生姜,泡在水盆裡,一邊搓洗一邊跟躺在床上的紅璎說話。
“乖兒子,我跟你說啊,這姜,切成細絲炒起來味道可好了,拌點牛肉。你義父又年輕又帥的時候,隻在一家山裡的館子吃過一回。就是那種……”
紅璎沒力氣搭話,隻乖乖聽着。
那時他就想,如果真的要病死了,就這樣聽着義父的念叨,聞着他為自己煮的姜湯氣息死去也很好。隻要不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就很好。
眼前的場景與過往重合,紅璎聽着他們的說話聲,恍惚間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境。
被王館主收留是夢,做小倌是夢,連遇見宜爾也是夢……等這場大夢醒來,就又回到了那個又髒又小的屋子。
可他是醒着的。
腹部抽痛感淡去,紅璎翻過身子,仰面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