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仙?
餐霞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不堕輪回,不沾因果,笑看帝王将相化黃土,冷觀紅塵癡兒泣别離。
長生不老,無悲無喜,無憂無慮,這便是仙。
豐樂如今會餓,會老,會憂慮,但沒關系,隻再差幾人,她便要成仙了。
有人曾問過她為何要成仙?真是怪哉,難道還有人不想成仙?
人人都想成仙,人人都做不成仙,可豐樂不同。她少時因緣曾被浮生觀觀主收為徒弟,修道多年,直至及笄才下山返家,嫁作人婦。
她是有仙緣的。
有緣就該把握。
“放過我吧!”被豐樂揪住衣襟的男人驚恐萬分,“我怎會是罪人?我隻是将東西賣得貴了點,沒害人性命啊!隻是小錯!”
“小錯?”豐樂手起刀落,男人脖頸一道血口噴湧,濺了她一身,血從她下颌滑落。
小錯才可怕。
人們總為自己尋諸多借口,是對方無禮我才說話難聽,是時間倉促我才踩壞莊稼抄近道……最後将小錯化為微錯,微錯再化為無錯。明明一生犯下無數錯孽,卻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從未犯錯,從未害人。
害的人隻要沒死在他們面前,他們就永遠不知自己犯過錯。
小錯比大錯更該懲治。
豐樂将血淋淋的眼珠子捏在掌心中,在黑夜裡無聲前行。
她回到暫住的破廟,将眼珠埋在廟門口的梨樹下。等到來年春天,梨花開,這罪惡的靈魂也就能與花同白了。
收整好一切,豐樂将自己洗淨,換了套衣裳,在黑夜的街巷中行走。
無意識地亂走後,或許是過于厭恨,她又來到了冠玉館後門對面的巷口。
門口冒出上次那見死不救的女子,她抱着個陶罐似要外出,然而環顧左右,遲遲不敢往外走。
館中又走出一名花裡胡哨的紅衣男子,他接過陶罐,跨步走出。
豐樂輕步往前。
冠玉館的每個男人,都是罪惡的。但是沒關系,等豐樂度化他,來生他一定能投個好人家,受業于名師,習得一技之長,成為一個光明磊落、清清白白的男人。
豐樂向來一日隻度化一人,此番臨時起意,身上沒帶柴刀,但還有一把匕首,于她來說足矣。
她持着匕首,幾步就要靠近男子後背,然而青光閃過,一柄長劍橫攔。
豐樂往旁看去,豐笑面容失色,可眉目卻凜然。
“姐,你執迷不悟,我也不能再縱容你了。”
豐樂很泰然,“若不想失去成仙的資格,莫同這些罪人一道來害我。”
豐笑:“就算成不了仙,也不該做魔。”
豐樂搖頭,“看來笑笑也無仙緣。”她側肘撞向豐笑手腕,試圖打掉其劍,豐笑以左掌抵推,繞化其力。
豐樂順勢扭轉半周,半身蹲下,一手向上按住其腕,一手向下将匕首插進其腳。
兩人在道觀修行的年數差不多,實力相差無幾,然而豐笑面對親姐姐總忍不住留情。
可如今已沒有給她留情的時候了。
豐笑忍着痛踢起傷腳,匕把戳中豐樂胸口,另一側則更深地紮進她腳中。
豐樂跌在地上,豐笑則撐地半蹲,拔出匕首,新傷疊舊傷,她臉色唰白,額上滲出虛汗。
紅璎上前用雙臂縛住豐樂。
“豐姑娘!”宜爾帶着李嘉疾奔而來。
縣衙人手不足,尤其是豐樂上次就被釣出來過一回,縣太爺不相信她會再度上當,不願浪費人力。
李嘉願意相信他們,不僅在非值守的日子來蹲守,還給了幾人青煙信。遇見女魔頭時打開一丢,看到煙,李嘉會趕來。
紅璎和宜爾一連試探數日,終于等到她。
豐樂兩臂往上一撐,使力往側倒,帶着紅璎在地上滾了起來。然而紅璎不松手,兩人在地上翻了數圈。
跑上前的李嘉吓了一瞬,還是伸手按住一雙腳——正好是豐樂的腳,逼停二人。
宜爾膝蓋一彎,将腿叩按在上,将豐樂壓得死死。
豐樂不動了,李嘉趕緊趁此時機,上前要縛住其手,然而豐樂在李嘉靠近前、紅璎稍離的刹那間扭身甩來一把土灰,李嘉和宜爾頓時眼痛難睜。
豐樂力道極大,她一肘擊開已乏力的紅璎,掙紮彈起,還将李嘉腰間佩劍順走。
她拔劍出鞘,寒光粼粼。
紅璎擋在揉眼睛的宜爾身前。
李嘉閉着眼大喊:“别再掙紮了!其他人馬即刻便至!”
豐笑站起身,提劍刺去,兩人幾番來回,都不曾落入下風。
打鬥間,李嘉所說的人馬果然趕來了。
豐樂劍上收力,豐笑也下意識松了幾分,沒成想下一瞬又是一挑,青光寶劍哐當落地。
可官兵已要相圍,豐樂逃無可逃。
“與其在囚中等死,不如自己了斷。”豐樂說罷便一割喉頭,血湧如注。
正如她對其他人那般,她對自己下手也如此利落。
豐笑攬住她頹軟的身軀,“姐!”淚水溢出眼眶,“你究竟是何苦……”
她真的不明白,總是一本正經但疼愛妹妹的姐姐怎會變得如此?
“要、要入輪回了。”豐樂口中也嘔滲出大量血來。
豐笑單手捧着她的臉,哽咽道:“姐,答應我,來生好好做人好不好?”
豐樂覺得可笑,可是她再也笑不出來了,因為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旁觀望的宜爾惋歎。
渾身灰土的紅璎站起來,眼前還有些發暈,宜爾攙住他。
官兵将豐樂的屍首收走,閉城駭人聽聞的女魔頭就這樣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