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拂着猶帶殘雪的樹梢,吹動了樹梢間挂着的喜氣洋洋的紅燈籠。高中生的寒假放得比較晚,往往這時黎城的人家們都開始陸陸續續地準備過新年了。邢煙的父母拉着她忙上忙下地準備,買年貨、走親戚,貼春聯……整個小家裡收拾得幹幹淨淨富有年味。邢煙被五花八門的小零食和的花樣百出的新衣服迷了眼睛,抱着它們不肯撒手。
在年前趕作業之餘,她依舊會想着林歸兮。剛放寒假時她就去隔壁敲過門了,後來又去過好幾次,隻是他們家裡似乎沒人,臨近春節了都沒有絲毫的年味,黑色的大門緊閉着,瞧不出一絲生氣。
在手機上倒是多有和林歸兮聊天,大多是抱怨試卷好難作業好多有些想他之類的話。他也總是會回。一句話末尾總是跟着她熟悉的小表情,看得她稍稍安心了些。
不過那些她的心思、她所疑惑的隔着屏幕倒是都叫邢煙掩飾得很好。她總覺得這些話是要當面和林歸兮說的,這樣才是正式的,她所想要的。
忙着忙着,終于将作業在年前趕完了。除夕夜那晚,邢父邢母在客廳熱熱鬧鬧地看春晚,她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計算着,等着零點的時候給她為數不多的朋友送上第一句新年快樂。
零點這樣的儀式感還是林歸兮最先提出的,那是她小學的一個生日了,兩個人說着要一起迎接零點的到來,做第一個擁抱生日的人。兩隻小腦袋湊在一起歡欣雀躍地等着,最後卻雙雙眼皮子打架,早早地就在邢煙家沙發上睡着了。
與以往的秒回不同,過了五分鐘,林歸兮的回複消息才彈了出來。他發新年祝福時,會特意加上邢煙的名字,他說這樣,每條祝福都是特殊的,收到祝福的人也會更開心些。
邢煙覺得他說的沒錯,也有樣學樣,在節日祝福的後面加上被祝福者的名字,但一般隻有林歸兮在她這裡有這樣的特權。
“新年快樂,林歸兮”
“新年快樂,邢煙”
兩條消息上下并列着,光是瞧着邢煙就莫名的滿足,不由得心上一暖,也不再計較他祝福晚點的事了,一張小臉上多出了幾分笑意。
黃昏時她去林歸兮家門口看過了,依舊冷清,直到大晚上都沒有來人的意思。林歸兮他們一家今年要在外地過年了嗎?邢煙想着,思量着,苦惱自己該什麼時候去找他。
大年初一那晚的爆竹放了一宿,吵得邢煙極不安穩,到淩晨才堪堪睡着。
對黎城來說,大年初二才開始下鄉走親戚的時光。大年初一的大家會各自去城裡的親友家拜年,或者就一家子人窩在家裡,舒舒服服地睡到大中午。
以往的大年初一一般林歸兮會早早地拉她起來,兩個人一起去黎城街上閑逛。今年既然林歸兮不回來,那想必就是沒她的事了。邢煙懶懶地躺着,心裡滿是惬意。
爸爸出去找朋友玩,媽媽宅着追劇,而她,一個人睡到大中午!邢煙規劃好了一切,滿足地躺在大床上沉沉睡去。
但是天不如人願,沒睡多久,邢煙就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自家媽媽驚喜地招呼聲,以及敲打着自己的房間門,催促自己快些起床的聲音。
不要啊,她不要起,不要美好的安穩覺變成一灘泡影。邢煙果斷選擇了裝死,想賴床不起來,以此混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似乎真的就小下去了,媽媽轉性了,媽媽好。邢煙這樣想着,抱着自己的公仔睡了個滿足。
醒來的時候,大概都中午了,家裡靜悄悄,爸媽似乎都出去了,邢煙伸着懶腰,舒舒服服地換好衣服洗漱完,打算去客廳裡找點吃的。
結果一出門拐個彎就看了林歸兮。
他被毛絨絨的衣服包裹着,安安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瞧起來像個軟乎的白湯圓。
似是聽到了她的動靜,他仰頭去看她。
邢煙愣了一下,本來想殺個回馬槍回自己房間的,被他的目光弄得硬生生地頓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怎麼來得這樣的突然,她還沒想好怎麼樣面對林歸兮呢,還沒想好第一句話說什麼呢……邢煙站着不動,視線慢慢從那人身上移到了自己的拖鞋和家居服身上,手指有些局促地扯着衣角,不知道說什麼。
“阿姨和媽媽出去逛街了,說叫我好好照看你。”林歸兮倒是很自然地起身向她靠近,遞了個橘子給她,“新年快樂,邢煙。”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
“新年快樂,林歸兮。”邢煙松了口氣,乖乖地接過黃澄澄的橘子,坐在了沙發的另一側,“我媽也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又叫你照看我……”
“沒關系的,邢煙。”林歸兮輕輕搖頭,也拿了個橘子捧在手心裡,乖乖地坐在她的身旁。
邢煙偏頭去看他,許久未見,林歸兮的頭發微微長了些,搭在臉上勾勒着他的五官,臉色有些泛白。似是沒休息好,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看向她時便又很快垂了眸,叫邢煙有些看不清他的情緒。
隻是和他相處多年,邢煙的直覺告訴她,林歸兮此刻不開心。
是等她賴床等太久了嗎?還是因為她剛剛說的話對他們而言其實太過見外了?邢煙有些緊張,兩條腿緊緊并着,手有些局促地捧着橘子搭在大腿上。
“林……”
“邢煙!”對面的那個人卻突然開口了,喊她的名字時帶着顫,似是強烈的感情湧動傾瀉,卻又是一下子哽住了,好半晌才能發出聲響。
“你……在新的班級過得還好嗎?邢煙,我看見文科年級排名的榜單了,好厲害,你這學期肯定又過得很辛苦,“林歸兮垂着眼簾不看她,輕聲念着,”你又總是不知曉愛護自己的身體,你……“
“沒有啦,我很乖的……”邢煙打着哈哈混過去,手指幾乎要在水靈的橘子上摳出五個洞來,“你呢,你在理科班有沒有交到新的朋友,有沒有遇到過什麼有趣的事……”
林歸兮沉默了好久,在邢煙幾乎要把手裡的橘子扣爛時,那雙漂亮的眼睛終于舍得望向她了,望向時她随着話語而迅速暈開的潤紅的眼尾,眼眸顫顫的像是揉碎了月光。
他抿了抿嘴,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有些可憐。
……
不知道兩個人是怎樣慢慢地湊近,最後抱到一起的。熟悉的擁抱,卻又與之前的不同,沾染上了些許冬日裡沙糖桔香甜的氣味。冬天的衣物厚了些,兩個人都穿的毛絨絨軟乎乎的,這樣地抱着,反倒更像是擁住了一大團暖融融的棉花。
懷裡的抽噎聲斷斷續續的,林歸兮又哭成了淚人,小珍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邢煙連忙把橘子放到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他,指尖被浸染地全是橘子橙色的汁,有些像萬聖節時會吃的起司手指餅幹。
不要啊,她是想看林歸兮因她而起的笑顔的,不是想看因為她大過年就哭成小苦瓜的林歸兮呀。邢煙心裡一抽一抽地痛,一下一下地輕輕安撫他。
“你故意躲着我。”慌亂間,她聽到另一團毛團子小聲的抽泣,聲音裡的委屈幾乎要溢出來了。
“……沒有。”被他抱着,邢煙想逃都沒法逃,心裡亂得很,好半天才回他的話。
“就是有,你當我是傻子看不出來嗎……”那人輕聲呢喃着,身體微微顫抖,叫她名字時尾音帶着顫,砸在她心裡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邢煙怔了怔,擁着他的手慢慢收緊。
“每次下課去你們班時都找不到你;來你家找你時都是打發阿姨把我趕走;連手機上回消息都沒耐心,叽裡咕噜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每次我在學校裡看到你、想去找你,你就先掉頭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林歸兮仰頭,那雙眼睛被淚浸濕,長長的睫毛像秋日清早被露水打濕的蘆葦。
“邢煙,你好過分……”他輕聲控訴着,淚珠落了下來,叫毛呢的衣衫漾起了一圈小小的水漬。
你也要忘了我嗎?叫我成為被遺忘在你記憶深處的人。那雙眼睛裡分明藏着這樣的話,望着她時那樣的悲哀,無助,一如她剛分班時的迷茫掙紮的模樣。
為什麼想着的人就在眼前,而自己卻不敢見他、問他,隻是一味地在心中一次一次地計算着最壞的結果,最終一箭射傷了兩個人。邢煙這時才驚覺自己錯得離譜。自己的那些瞎想,那些毫無道理的猜測都是子虛烏有的,反而是、反而是變成了真正隔閡他們兩個人的天塹,将他們兩個慢慢地越推越推遠了。
”對不起,林歸兮……“酸澀與愧疚并行,邢煙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把頭埋到了他毛茸茸的衣服裡道歉,聲音小小的。
“而且剛剛好不容易才見到面,你看起來都不想和我說話(;′⌒`)”
”對不起……“
“而且你自己一個人在文科班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好好吃早飯,還病了好幾回……一點都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