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初春總是帶有絲絲冬日未盡的冷氣,混雜着風聲如蘆葦割面,讓人忍不住裹緊身上的外衣。
這個時期還是梅雨時節,天氣忽冷忽熱,有時候一場雨,就可以洗淨空氣中污染的泥濘。
在路上的行人還在穿毛絨冬裝時,向祁清隻能套着她薄薄的沒有夾層的運動外衫,将拉鍊拉到了脖子上最頂端,把稍許僵冷的小臉埋進衣服裡。
她身下夾着一大疊文件,放在随身的紙袋子中,匆匆忙忙往律所趕。
師傅材料要得急,她不想遲到。
從向祁清來到這個C城最出名的天衡律所實習,已經快三個月了,雖然這裡工資很低,但是加上了她曾經上學打工節省下的存款,足夠她在附近租一間小房子住,遠離那個家庭,不再受舅舅舅母的冷眼冷語。
天衡律所門口,向祁清站在前台哈出一口熱氣,搓了搓手,這個天室内已經不适合開暖風了,不過她穿得少,還是會冷。
她的師傅谷文珊在裡面的會客室和顧客有說有笑,前台行政的姐姐舉着鏡子,遞了一杯熱水過去,她接過後,道了一聲謝。
紙杯外層傳來滾燙的熱度,讓她身體稍微有點回溫。
“要風度不要溫度啊。”行政姐姐打趣了一嘴,她面冷心善,其實很好相處,“進去吧,谷律的當事人才來,還得聊很久。”
向祁清沖她淺笑了一下,她平日很少笑,滿面素顔不着粉黛,線條分明的薄唇彎起,及肩的烏黑直發下是遠黛似的眉眼,晃了一下她的神。
她沒察覺到自己的臉微微紅了。
會客室裡笑聲不斷,向祁清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見無人搭理,于是把紙袋子一放,便要出去。
“祁清,過來。”
谷文珊背對着喚她,很不禮貌地勾了勾手指:“去櫃子裡把我的案卷找出來,要去年一年的,我要給委托人看。”
向祁清頓住腳步,徑直走到後面的櫃子裡翻找,大捆大捆的卷宗擺放在一起,表層的牛皮紙太過鋒利,還劃開了她的手指尖,留下一道血口。
她把受傷的地方藏進手心,把抱起來比她還高的卷宗攤開放在桌子上,解開捆紮的繩子,一頁一頁整理。
挑來挑去,谷文珊隻接過一本她最滿意的,開始滔滔不絕:“您看看我去年的這個案件,離婚财産分割,我可是替被告争取到了最大頭,毫不懷疑地勝訴了,選擇我們天衡,您就放一萬個心......”
向祁清退在一邊,靜等她師傅推銷完自己,簽了合同送走當事人,再開始默默地收拾桌上的卷宗,放回原位。
谷文珊上一秒還挂着滿臉的笑容,下一秒關上門,立刻挂臉:“磨磨蹭蹭的,耽誤我時間,早知道該多收她一點咨詢費。”
向祁清沒有搭話,她又确認了一遍材料的擺放位置,随口道:“谷律,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急什麼,”谷文珊往沙發上一癱,“剛剛的你都聽到了吧,把那個人的材料也整一整,訴狀起個稿,晚上六點前給我。”
向祁清還沒來得及答應,就聽見她繼續指揮一大堆活,還把明天的行程方向都安排好了,心裡暗道不好。
她正打算請假的。
“抱歉,谷律,我明天有事,恐怕不行。”
谷文珊從一旁的茶桌上倒了一杯茶,眯着眼睛喝了幾口,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半晌,她放下杯子:“什麼急事啊?”
向祁清猶豫,她有些難以啟齒。
自己家那個名義上的舅舅早上突然一個電話打來,改變了她所有的生活軌迹。
他隻冷冷地通知了她一句,讓她明天去民政局領證。
每次都是這樣,對她隻有通知,沒有商量。
她的拒絕無效,在父母去世那年,所有親戚中隻有舅舅舅母願意出錢安葬,甚至收養了她,還供給了她上學。
但他們心思很重,故意瞞下了墓地地址,還總把遷墳挂在嘴邊,要求她答應各種各樣的無理要求。
并且永無止境。
向祁清面對谷文珊,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荒謬的事情。
自己馬上就要和一個陌生人結婚了。
聽說,那還是上流社會的豪門新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了錯位,一眼就相中了她,扔了大筆聘金過來,讓那兩人高興地合不攏嘴。
反觀她自己,倒沒多大的感覺,對她而言,隻要不是那個人,和誰都一樣。
向祁清心裡千轉反側,但嘴上卻是随口敷衍:“對,挺重要的。”
“祁清啊,”谷文珊最煩她這種淡漠的性格,她拿手指點了點桌子,“你這樣下去不行啊,實習期滿以後,你不想執業了嗎?”
執業,就是擺脫實習身份,拿到律師的執業證書,成為一名正式的律師。
拿這個來威脅,谷文珊心眼真的很小。
向祁清無話可回,靜靜地漠然。
谷文珊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大手一揮:“哼,架子夠大的,去吧,這個案子我找别人來做。”
向祁清走出天衡律所,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她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執業,也不清楚自己以後到底要做什麼。
大學畢業後,她選擇了考研,後來又考了律師證,她隻是一直竭盡所能地讓自己忙起來,不讓自己去想那一件事。
可放緩了節奏,又忍不住會思緒飄飛。
姜晏予和自己分手,已經快四年了。
那年年少,她真的以為,她們兩個會一直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