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昱安今晚有個重要的商務宴請。
自己一手創辦的寵物用品公司正在籌備港股IPO,今晚他與兩位聯合創始人一道,宴請保薦人團隊。對方核心人物是個長居北京的雲南人,因此他讓秘書預定了這家雲南菜餐廳。
莊家人一直延續着不會喝酒的基因,相比于父親和爺爺,久經訓練的莊昱安已是三代男人當中酒量最好的一個,然而也不過喝了二兩白酒,便已不勝酒力。眼看對方持續勸酒,他未免酒醉出醜,逮着包間内洗手間被人占用的時機,使出一招尿遁之計,暫離包廂,緩步走向洗手間。
逐漸,一個窈窕端莊的側影映入眼簾。
女人一襲淺紫色連衣裙,黑色直發自然披灑肩頭,襯得脖頸修長、膚白如玉。她站立的姿态安靜舒展,有種卓然平和之美,蓦地令他聯想到雨後荷塘之上,一支亭亭玉立的待放荷苞。
他自小生活的小區邊上就有那麼一片荷塘。每到盛夏時節,他會在傍晚時分帶上妹妹,去荷塘邊散步消食。偶爾也會獨自前往,坐在池畔長椅上讀半本書。有一回下了大雨,他躲在涼亭底下,見那荷苞被雨點子砸得瑟瑟發抖。然而等到雨過天青,細細莖幹又重新舒展,層層包裹的粉白花瓣被水洗出潤澤光芒,微微打開幾道縫,含着點點晶瑩水珠,美得不可方物。
此刻,他在門外垂手而立,女人離他不過兩米,明明在斜後方,卻存在感極強。
許是因為今晚喝了些酒,他感到鼻腔呼出的氣息很熱。包裹在黑色襯衫中的手臂像是感應到什麼,在更靠近對方那一側,皮膚有着不同于其它部位的微微麻熱感,仿佛被夏夜潮熱空氣沾染了一般。
這是他在27年人生中從未有過的一種經驗,他還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微妙奇異的氛圍與感觸。不自覺地,視線移向盥洗池上方。
鏡中那張臉瞬間攫取了他的心神。仿佛應該在夢中出現的面孔,明明素未謀面,卻像在腦海深處住了很久。
這隻是忽然之間的一個閃念,他來不及琢磨,蓦地木門打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出,瞬間打破一切不合時宜的遐思。
當他走出洗手間時,女人已不在原先的地方,真就如同半醉半醒間一瞬的夢。
到家時已是深夜。莊昱安還在換鞋,妹妹已經從沙發上彈起,飛快來到跟前,眼中露出狡黠笑容:
“哥!我今天辦了件大事!”
不想身上酒氣熏着妹妹,他不着痕迹向旁挪了半步,笑道:“你不是天天悶聲辦大事麼?說吧,今天又有什麼壯舉?”
“不告訴你!”莊靜好如願以償賣了關子,得意道,“總而言之我準備了一個大大大大suprise!不過現在還沒到奇迹揭曉的時刻,等着吧!”
“是嗎?那我翹首以待。”
“我們是後天去爺爺奶奶家對吧?”莊靜好謹慎确認,“你明天一整天都在家,對吧?”
“在。”莊昱安笑,“為了看妹妹變魔術,必須在。”
莊靜好蹦蹦跳跳回到沙發上,右手抓起指甲鉗,繼續未完成的準備工作。莊昱安瞧着稀奇,上前仔細一看:
妹妹右手還留着漂亮美甲,左手四根手指卻是光秃秃的,隻剩小拇指還留有一截長指甲,不過也即将和主人說再見了。
沒想到愛甲如命的妹妹居然破天荒剪秃了指甲,莊昱安感到事情非同小可,連忙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變魔術啊!”莊靜好搖頭晃腦地說,“但是現在還不能給你揭秘喲!”
為了保留懸念、制造驚喜,莊靜好不僅守口如瓶,還把今天帶回家的吉他藏進衣櫃。這樣一來兄長就不會知道,她隻花了區區一天時間,就成功收服斷更小作者,并且即将把人騙回家!
嘿嘿……等到明天揭曉奇迹的時刻,哥哥一定會驚掉下巴!
莊昱安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得開始期待:妹妹到底準備了怎樣的“驚喜”,抑或是“驚吓”?
從小到大,她給他準備過的驚喜,包括但不限于:
一張宛如外星人的《我的哥哥》畫像;
一碗齁鹹齁鹹的長壽面;
把他重要的存檔資料删除之後,U盤裡的一整部《絕命毒師》高清藍光全集;
用她人生第一筆工資買的一套男士西裝,但是粉色……
妹妹似乎很擅長把制造驚喜與闖禍劃等号,不過沒有關系……莊昱安溫柔一笑:
他可愛的妹妹,善良的妹妹,富有創意的妹妹……即便腦回路再清奇、行為再出格,又能闖出多大的禍呢?
“對了。”上樓前,莊昱安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回身問道,“你那個斷更小作者找到了嗎?”
前些天他忙得腳不沾地,把找人的事交給了秘書陳全,也不知辦得怎麼樣了。看妹妹恢複好心情,也不主動提這一茬,或許三分鐘熱度的她已經翻篇了?
翻篇了最好。那種文化糟粕、精神垃圾,最好永遠别再污染妹妹了!
“還沒有呢……”莊靜好嘟嘟囔囔地說,“哪那麼快嘛……”
莊昱安淡淡“嗯”了聲,上樓去洗澡。
當他置身于潮熱霧氣之中,頭臉被綿密水流溫柔沖刷,腦海中蓦地浮出一道身影,還有一張臉,一張令他過目不忘的臉。
今晚喝得有點多了……他有些怅然地想。
第二天依舊是個晴天,并且氣溫比昨天更高,隐約有了入夏的樣子。穿衣鏡前,左曉看了眼窗外明晃晃的天,把手中外套挂回衣櫃。
考慮到今天是第一次上門授課,或許還會見到對方兄長,她決定延續昨天的打扮路線。淡妝,素發,穿上溫婉知性淺藍色襯衫裙,腰間綁帶,扣子松開兩顆,露出小半鎖骨,搭一條極細銀色鎖骨鍊、一對銀色水滴形耳環,再蹬上白色樂福鞋,整個人幹淨清爽如初夏雨後天空般。再拎上個淺色草編包,更像好脾氣的鄰家姐姐。
下午三點,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她撐傘走在别墅小區,臉頰被熱氣烘出淡淡粉色,還沁出細汗。幸好今天隻抹了薄薄一層輕盈粉底,加上皮膚底子好,并沒有花妝。
但她還是有些懊悔,早知道應該叫網約車司機把車開進來,而不是從門口開始全靠自己兩條腿——她哪裡知道,這小區竟然這麼大呢?
她與莊靜好開了位置共享,此刻正逐步靠近對方所在地。路上經過一面粉色薔薇花牆,見那鮮花開得如同瀑布,不禁駐足,掏出手機。
“汪!”忽然一聲狗叫。低頭去看時,隻見一隻黃白小柯基咧着嘴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