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這地方綿雨不停,今日初晴,通往山坳的小路泥濘得很,車轱辘碾過去,泥漿能濺起半尺高。
幾個年輕修士擠在一輛老舊牛車上,車架子被壓得吱呀直響,那聲音聽着就像随時都會散架。
也不知是誰先提議搭這牛車,反正現在一群大人就這麼憋屈地擠在這搖搖晃晃的木架子上,連伸個腿都費勁。
況且在前趕車的還是個女娃,看着也就十歲出頭,鼻尖凍得紅撲撲,呂承安告訴他們這丫頭名為吖吖。
手裡攥着缰繩,小身子闆挺得筆直,吆喝起牛來有模有樣。
“籲——”她輕喝一聲,老牛便慢悠悠拐彎。
吖吖穿着打滿補丁的粗麻短衫,褲腿上全是泥點子,有些地方泥都幹結了還嵌着草屑,可奇怪的是她臉色看着還行,透着點健康的紅暈,想來是她爹娘把她照顧得還算用心。
一車人都沒怎麼說話,畢竟是一群大人厚着臉皮坐一個小女娃趕的牛車,說出去都讓人臉紅。
吖吖似乎也察覺到氣氛有點怪,一路上都沒怎麼吭聲,隻是偶爾趁着趕車空隙偷偷往後瞄一眼,她那小眼神怯生生的又帶着點好奇。
“各位哥哥姐姐這裡就是我家了。”
吖吖聲音脆生生打破一路沉寂,衆人早就盼着下車,一聽這話立刻一哄而下。
牛車猛地一輕,差點沒翹起來,吖吖熟練停好牛車,從口袋裡摸出把小小的鑰匙打開籬笆院門。
院子裡景象展現在衆人眼前,一口半人高的水缸立在角落,缸沿結着青苔;幾隻蘆花雞在牆根下刨食,看見生人“咯咯”叫着跑開;巴掌大菜地裡種着青菜;西北角堆着未砍完的木柴,一把斧頭斜插在木頭上,刃口沾着棕紅鏽迹。
中間茅草屋屋頂有些地方已經透光,也勉強能遮風擋雨。
聽呂承安路上提起過,她們生活雖然清苦,不過母女倆能這樣活着已經很不錯了,畢竟他們家裡沒有男丁,賺不到什麼銀兩。
“素姨……還好嗎?”
呂承安踏入院中,目光落在緊閉的茅草屋門上,躊躇不前,眼神複雜。
手心突然被一隻溫涼的小手捂住,呂承安低頭一看,是吖吖。
她仰着小臉看向他,拉着他就往屋裡走,還不忘轉頭跟其他隊員招呼。
“我娘還在睡,不會吵醒她的,哥哥姐姐們也進來坐坐吧。”
這房子是在太小,他們八九個人怎麼也容納不下,有兩三名弟子自告奮勇為院中添水砍柴,讓小女娃受寵若驚,不太确認地看向呂承安。
最後獲得呂承安一個摸頭。
“吖吖别擔心,他們都是來幫忙的。”
“我知道的承安哥哥,”吖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他們都和你一樣是天上的神仙吧!”
謝杳看該幹的活都被幾個同門搶完了,也沒給自己找事幹,靜靜倚在那兒聽呂承安與女娃對話。
他見呂承安取出袋子遞給吖吖,然後拿出張符紙小心翼翼貼在正屋供桌上,叮囑吖吖一定不能将符紙取下。
“這個可以護你們平安,至于這衣裙,本是上次回來就想帶給素姨的,到時候素姨醒了你就讓她穿上試試……哦對了,這些銀兩你收了平日買點東西屯在家裡,不要去山上,保護好自己,知道了嗎?”
呂承安将身上所有的銀兩拿出來遞給吖吖。
謝杳眯眼,他記得很清楚,呂承安自從上次回來就一直在宗門裡用靈石兌換銀兩,修仙界裡銀兩本就不多,他那麼大張旗鼓地換,聽說還被人坑了一把。
而且那符紙……謝杳記得這領地符紙在修仙界都得賣上幾千靈石,貼在屋内除非主人家允許,否則心懷不軌之人無論如何也是進不去的,可真是大手筆。
“承安哥哥,你要走了嗎?”
吖吖畢竟十歲了也懂事了,聽着呂承安的叮囑,心裡已明白七八分。
她沒想到承安哥哥隻是回來待上一會兒就要離開,都不進去瞧上阿娘一眼。
“……”呂承安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本以為長老會将他安排在這裡,沒想到名單最後是由藥衣門敲定。
“你承安哥哥要去當大英雄,去幫助其他人,不能耽擱太久。”
謝杳走過來蹲下,撫上吖吖的頭,将自己儲物戒裡收着的一隻草編蚱蜢遞給她。
吖吖接過蚱蜢,眼睛裡閃爍着光芒。
“哥哥姐姐們是要去其他地方救和我娘一樣睡着的人了嗎?那也會有人來救我娘嗎?”
“當然。”
謝杳語氣異常笃定。
“我們會救下所有人。”
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但對一個孩子來說大人的承諾足夠給她勇氣。
出乎意料的,這小丫頭突然上前輕輕抱住謝杳的脖子。
“我知道鎮上好多人都睡着了,大人們都說這是怪病,要請醫仙才能治好,可醫仙很難請,這樣他們醒不過來了,沒想到承安哥哥就是傳說中的醫仙,我太開心了!”
謝杳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農家孩子的質樸和純粹像股清泉流進他心裡,他手懸空半天,終于落下輕輕拍了拍吖吖。
“吖吖放心,過段時間你娘就會醒了。”
他們有自己的職責,不能多待。
隻是呂承安至始至終不曾提過要去看一眼素娘,眼神倒頻頻往那卧房裡瞟。
謝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為了進出方便,農家百姓向來不在卧房設簾子,雖沒進去還是能清楚看到床上躺着個人。
身形很是纖細,一看就是常年生病的樣子。
他們最後沒讓吖吖再趕牛車送,隻是讓她好好照顧她娘。
幾人順着來時的路走回鎮上,繼續往目的地趕。
“既然憂心,當時怎麼不進去瞧瞧?”
謝杳瞧着呂承安在遠處吖吖瞧不見的位置一步三回頭,眼裡濃濃不舍,好奇頓生,覺得呂承安定是隐瞞了什麼事。
女娃眼神盯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即使憑借小孩兒的眼力瞧不見蹤影,也在門口站了許久。
“五師兄,那孩子娘親和你到底是什麼關系啊?”到底是有隊員耐不住好奇詢問。
他們算是與呂承安有幾分交情,卻未曾聽呂承安提起過這母女兩人,一時間都紛紛猜測,莫不是五師兄在凡俗界的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