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杳一番有條不紊的調度之下，年輕修士們終是勉強穩住了局面，後續諸事也皆在按部就班地推進着。

他并未立刻動身尋鎮長讨要說法，而是緊緊攥着虞衡的手腕，将其拽至庭院中人煙罕至的一棵枯樹之下，久久沉默不語。

那枯樹枝幹扭曲蜿蜒，似是曆經了無數歲月滄桑，在這靜谧角落更添幾分蕭瑟，兩人闖入此間時，無端吹來一陣風讓枯樹隐隐搖晃，稀疏樹葉沙沙作響，散散寥落而下。

虞衡自說完那句話後便一直緘默，順從地随着謝杳的力道移步，并未掙紮。

他能清晰感覺到謝杳的視線如影随形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純淨而無雜質，沒有絲毫探究之意。

然正是這般毫無多餘情緒、不帶任何目的的眼神，卻如同一根根尖銳的刺，讓虞衡下意識地極力躲閃。

“不走嗎？”虞衡微微垂下眼睫，藏于袖下的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在他十幾年的任務生涯裡，減少自身存在感已然成為虞衡屢試不爽的絕佳辦法，亦是他最為擅長的手段。

以往每次完成任務後，他都能不留一絲痕迹地悄然離開任務世界，甚至無需系統幫忙善後，如此不僅省時省力，所獲取的積分往往也是最高。

他暗自懊惱，自己實在不該如此口不擇言。

虞衡承認，面對那些百姓那副不識好歹且言語不敬的嘴臉，他心間無端蹿起一股無名怒火，竟難得地将内心真實想法一股腦兒脫口而出。

雖說他并非修士，未曾真正參與陣法的布置，但謝杳與他的同伴們連續三日不眠不休地付出虞衡不是沒有看在眼裡。

他隻覺那些人實在不配，死了便死了，哪裡值得謝杳如此大費周章地拯救。

可他未曾料到，自己這話一出口，衆人看向他的眼神反而滿是古怪。

一群人神色上沒有絲毫被誤解後的惱怒，反而是不解與無措交織在每一個人心間。

他們甚至依舊沒有放棄繼續救治那些人。

虞衡無法理解。

“你想去哪兒？”謝杳話語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虞衡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

不管如今謝杳怎麼想他的，反正他笃定自己對謝杳還有用處，料想他總歸不會抛下自己。

謝杳凝視着虞衡微微顫抖的長睫，半晌，擡手輕輕拂去落在虞衡發間一片枯葉。

那枯葉在風中打着旋兒飄落，最後歸于塵土。

“你在替我們委屈嗎？虞衡。”

虞衡耳邊隻剩謝杳這句不輕不重的喃喃。

謝杳原本一直以為虞衡那溫吞慢熱的性子，會始終默不作聲跟在自己身後，直至完成使命後悄然離去。

今日這一番變故，着實讓他不得不對虞衡重新審視。

兔子氣急了也要咬人。

虞衡因察覺到衆人意願與他相悖而不自覺流露出些許忐忑的小動作，即便虞衡隐藏得再好，又怎能瞞得過近在咫尺的謝杳。

百姓并非聖賢，不明真相便誤會他人乃是常有之事，實在不必過于苛責記恨。

謝杳他們隻求此行能夠問心無愧，日後在仙途之上坦蕩前行，不生心障便足矣。

可他們又怎會沒有怨怼呢？畢竟他們也并非摒棄七情六欲的神仙。

人各有志，虞衡不過是出于對他們的打抱不平罷了，又何苦強求他與衆人一樣，将蒼生都放在心上。

這般思索間，一股通暢之感自心間緩緩蔓延開來，暖流瞬間遍及全身。謝杳不再糾結，他已然得到了答案。

“我們去鎮長府。”謝杳話音剛落，便見虞衡一臉詫異擡起眼眸。

兩人目光刹那間交彙，謝杳似乎讀懂了虞衡眼中困惑，對着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我也讨厭他們。

迎着虞衡瞬間睜大的雙眼，謝杳将食指輕輕放在唇上，示意他噤聲。

刹那間，兩人之間氛圍輕松了不少，隻是彼此默契地都未再多言。

“仙長！侯某來遲，還望仙長勿怪，侯某這就派人将鬧事之人緝拿重罰。”

才剛跨出院門沒幾步，便見侯安神色匆匆地趕來，一上來便不由分說地打算招呼人動手，卻被謝杳擡手阻攔下來。

此刻謝杳自知侯安行為蹊跷，看向他時臉上自然也擺不出什麼好臉色。

“動亂早已平息，鎮長大人不必再過多追究。”

“是是是，此次是侯某失職，還請仙長給侯某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為諸位仙長分憂。”

侯安面色略顯憔悴，昨夜他一夜未曾入眠，今日大半日又都守在芸娘身側，直至那人告知他芸娘身體已然穩定下來，這才馬不停蹄地往這邊趕來。

那人也曾提醒過他，切勿憂思過重，日日勞累，可蘭芳鎮如今這混亂的境況，隻怕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都難以安生。

他滿心藏着憂慮之事，自然也就沒有察覺到謝杳他們對自己隐隐透着的不同态度。

“那便依鎮長大人所言，明日将繼續熬用藥湯供百姓服用，靈草已經分好，待會兒鎮長大人尋趙榮拿回府上吧。”

侯安原本憂愁的面容上恍然閃過一絲驚喜，他趕忙強自維持住常态，裝作一臉不解地問道：

“敢問仙長為何又要沿用靈草，可是哪裡出了差錯？”

“隻是發現靈草與靈陣兼用效果更好些，鎮長大人不必憂心。”

侯安連連稱是，而後匆忙拜别兩人，便往院子裡去找趙宋。

謝杳與虞衡對視一眼，旋即尋了個隐蔽的角落隐匿身形，自侯安打道回府前便緊緊跟在他身後。

眼看侯安走的是回鎮長府的路，可當他們跟到鎮長府前時，卻瞧見侯安帶着提着藥草的小厮拐彎進了隔壁别院。

正是昨夜虞衡提及的那家。

他們小心翼翼相隔不遠跟着，隻見侯安在院門上輕輕敲了三聲，很快便被悄無聲息地迎了進去，沒了身影。

謝杳見狀，便打算翻牆跟上。

“有人。”

手腕突兀間被虞衡緊緊拽住，迎着謝杳疑惑的目光，虞衡思索再三，終究還是如實相告。

“修士？”謝杳不禁訝然，轉頭将目光落在緊閉的院門上。

虞衡微微點頭，這段時間404老實了許多，偶爾還會及時給他提示，這讓虞衡恍惚間以為是之前所用的那個系統，隻是不知它究竟打着什麼主意。

“化神期，他能發現你。”

虞衡壓低聲音開口，系統給出的估算結果顯示，院内那位修士的修為在化神以上，示意他務必小心行動。

虞衡身上帶有道具，倒也并不十分憂心，隻是謝杳的玉隐鬥篷在那位修士面前會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