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步景明一下沒反應過來。
他本以為江入年的變化隻有瞳色,現在看來,就連性格也有了不小的改變。
盡管五年的時間确實可以讓一個人變化很大,但……他們青梅竹馬長大,步景明很難想象江入年用這樣一副故意的語氣說出如此驚悚的話來。
見步景明不說話,江入年又道:“沒有嗎?還是不知道?”
“……”
步景明難得無措,欲言又止。
江入年身上淡淡的違和感的來因,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江入年在攻擊他,無論是否處于有意,他都在幹相識近二十年來從未幹過的事:惡意的,攻擊着步景明。
是因為……還在責怪他吧,是他沒有履行曾經許下的承諾,沒有保護好對方,讓江入年遭受了五年的災禍。
步景明思考着,沉默了,而江入年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異樣,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明顯而急促,眼神躲閃,幹脆擡手用被子遮住了自己,又開始道歉:“對不起,我……”
分明是被傷害的痛苦的一方,卻在頻頻道歉,步景明搖搖頭,伸手想将被子拿開,卻沒有扯動。
“不用向我道歉,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怪你。”
他聽見擱這兒棉絮傳出來的,難抑哭腔的聲音,“不要看……别看我。”
江入年小的時候很愛哭,疼了,委屈了,都要哭,以至于步景明研究出了一套哄他的程序,隻要照着做,就能百分百收獲一個破涕為笑的江入年。
可惜,這套程序上了高中就沒怎麼用過了,半大小子終于有了點包袱,問就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步景明還一度感到很惋惜。
如果他們正常的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哪怕是大災變後的世界,難得看到愛人露出一副脆弱的模樣,步景明眼下的心情大概會很不錯,他很受用江入年這種對他的需要,對他的依賴。
但江入年的内心已經背負了太多他不知道的東西,那些過去堆成一座高高的垃圾山,發臭、腐爛,黑水漫延成河,阻攔一切試圖靠近的人。
哪怕是步景明,也無法跨過這道深深的鴻溝。
“……”
江入年其實不想哭,但他從很早開始,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一些行為了。
能再見到步景明,脫離那個牢籠,他打從心裡感到喜悅,可這喜悅又很快被吞噬,變成黑水的一部分,他沉在黑水裡,口鼻都被污染,再一點點浸透到皮肉,到骨髓。
他的天賦驅逐不了成片的黑水,填補不了這滿目的瘡痍。
他能拯救那麼多人,卻獨獨拯救不了自己。
步景明暗暗歎了口氣,沒有強行把江入年拽出來,而是隔着被子抱住了他,等到啜泣停息,等到不再感受到顫抖,步景明這才輕輕掀起被子的一角,“悶不悶?透點氣,别好不容易救出來的,在這兒憋出毛病了。”
江入年沒理他,被子下靜悄悄的,跟沒有人似的。
步景明又說:“我問了一下,這個基地裡沒有棗樹,沒有棗子這種東西,可能要去别的大基地找。”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很快打散了江入年難過的情緒,甚至讓江入年對此感到奇怪,人類都淪落到如今的境遇,這人怎麼還能說得像從前那樣簡單。
被子裡稀少的空氣早就被江入年哭得差不多了,這會兒也在偷偷湊到步景明掀開的那個口子處呼吸,卻不想下一秒,從這個口子探進來一隻手,捏了把江入年的鼻子。
“年年,之前在樓下吃午飯的時候沒叫你,人太多,又亂又吵,給你帶了點好吃的上來,要不要吃?”
“……”
江入年默默地掀開被子,見他恢複正常,步景明也就放開他,去拿了先前從公共廚房打包帶回來的飯菜,是一個玻璃的小飯盒和一個不鏽鋼保溫桶。
其實也沒帶多少,飯盒裡隻淺淺的團了一團米飯,無論是炒青菜還是炒肉片,都是很少的量,倒是保溫桶裡裝了不少,是熱騰騰的骨頭湯。
其實湯才是步景明想帶的,但是隻帶這個太奇怪,又想着江入年會不會想吃點别的,就還是多帶了一個飯盒。
“他們據說熬了一上午,骨頭都酥了,很好喝。”
之前讓廚房送粥上來時就有小碗,步景明看了眼碗裡還剩的白粥,幹脆自己兩口喝完,再拿這個碗盛了骨頭湯,又将椅子拉過來充當臨時台面,将飯盒也打開放在上面,自己則是和江入年一起坐在床邊,給他舉着小碗,“嘗嘗?”
江入年垂眸,看着湯碗裡隐隐倒映出自己的臉,好半晌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裡。
溫熱鮮甜的骨頭湯很快滑過舌頭落進食管,悄無聲息地進入胃囊,也許是他的胃實在太久沒有來過客人,以至于現在哪怕是一口湯,都有點讓他犯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