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一下午,孟向珩去江一接爺爺出院。
原本奶奶和妹妹也要一起過去,但爺爺發話,出院又不是再進一趟ICU,來那麼多人幹什麼?
于是,老太太嘴上罵着老爺子一把年紀,說話還沒輕沒重,但到底還是聽老爺子安排,同孫女一道耐心在大宅等候。
去醫院路上,孟向珩給外婆打了通電話,告知爺爺平安出院的事。
電話那頭,外婆如釋重負地連說幾遍“這就好”,還來不及說其他,手機裡聲音一變,就換成了外公。
“終于知道給我們打電話了。連你領證的事,都是你妹妹和奶奶告訴我們的,我還當你不記得還有我們這對老東西!”
外公外婆都是高知,外公說出“老東西”這種字眼,說明真被氣得不輕。
孟向珩坐在後排,看着窗外飛退的景色,笑道:“外公,等您看到您孫媳婦,就立馬消氣了。”
外公向澤生哼了聲,但也想起昨天親家母給他們打電話說這事時,提起這個孫媳婦,恨不得誇出朵花來。
他們與親家母一向投契,親家母覺得好的,想來也确實差不到哪裡去。
但向澤生還是責備:“真不知道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人生大事都自作主張。你爸媽泉下有知……”
外婆柳言秋突然揚聲打斷:“你不會說話就閉嘴,好好的,戳小孩心窩子幹什麼?!”
孟向珩垂眼彎了彎唇,沖電話那頭說:“外婆,我沒事。”
通話主導權被柳言秋重新奪回。
柳言秋說道:“結了婚總歸是好事,你外公年紀越大越掉書袋,腦子不清楚,回頭我再跟他好好說說。行了,你也别費心我跟你外公這邊了,好好過你的日子。”
說完,她就要挂電話。
孟向珩聽見手機裡頭,外公似乎還想說話,但被外婆一句“研究你的論文去”,堵了回去。
随後,手機裡“嘟”一聲,電話徹底挂斷。
孟向珩看着息屏的手機,片刻,輕輕籲了口氣。
父母還在時,他曾聽父母說過,當年外公外婆死活不同意母親嫁給父親,原因無他,嫌孟家做生意,銅臭味太重。
好在還有他奶奶,同他外公外婆一樣,都是書香門第出身,也都是大學教授,最後看在父母實在恩愛,以及奶奶的面上,外公外婆才答應了這樁親事。
從他有記憶起,父母就一直鹣鲽情深,大事小事都有商有量,共同進退。
父母是他對愛情認知的啟蒙,也叫他對家庭生活始終有美好憧憬。
但除此之外,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難免會長出有别于至親長輩們的思想,于是在一些人生大事上的選擇,怎麼都無法讓他們滿意,以至于時常被诟病。
以前孟向珩還會因此難過煎熬,但現在早已自洽。
更何況,除了領證沒提前告知這事,其他的,他早已回歸到長輩們殷殷期待的這條路上,更無需自責了。
不過,到醫院接上爺爺,一路回家,孟老爺子也沒給他好臉色。
孟向珩心知,無非也是因為結婚的事。
果然,回到大宅,老爺子孟洛庚第一件事,就是單獨将他叫進茶室。
妹妹和奶奶都想阻攔,但不頂用。
眼看孫子推着老爺子輪椅往茶室走去,奶奶付英惠氣得跺了跺腳:“這老頭子,昨天跟他說得好好的,現在又變卦……剛出院擺什麼臉色!”
孟知意也擔憂道:“爺爺不會跟哥吵起來吧?”
雖然她也有點生氣哥哥一直瞞着季清叙的身份,但細想也理解哥哥,有時候她确實挺吵挺炸的。所以關鍵時刻,她還是站哥哥這邊。
付英惠輕歎:“不至于,你哥有分寸。”
孟知意也就蹙着眉,一步三回頭地陪奶奶去客廳坐下。
茶室内,孟向珩到茶桌旁,為爺爺倒了杯茶送過去。
結果他剛邁開腳步,老爺子拿起膝上的拐杖往茶桌一指:“你給我放那。”
孟向珩笑笑,也不怵,将茶杯放回去之後才說:“奶奶昨天還跟我說,已經做好您的思想工作了,怎麼這會又氣上了?”
孟洛庚雙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是,昨晚妻子遊說他的時候,他确實不生氣了。
可等妻子回家,他一個人躺在醫院病房裡,思緒就變得無比活絡,也就重新開始生氣。
倒也不是氣孫子擅自領證,總歸結婚比一直單身好。
孟洛庚是氣這個孫媳婦的家世,實在無法叫他滿意。
妻子是文人,總有浪漫細胞,覺得姑娘人好就行。但他是個商人,凡事難免想到風險回報比。
他看向孫子,沉聲道:“我們家的确不需要你去聯姻,但也不想你找個家裡會拖後腿的。”
孟向珩頓時了解真正症結所在,隻說:“以我們家的資産,她家得是多大的窟窿才能稱得上‘拖後腿’。”
孟洛庚聽出他這是鐵了心,隻隔空點點他說:“處理公事你遊刃有餘,但家事,尤其夫妻之間的事,你還嫩了點。”
他沉出口氣,低聲道,“這樣的出身,難免讓我想起你小表叔……”
孟向珩自然也清楚這個小表叔的事。
小表叔是他們家一個遠房親戚,從小父母雙亡,爺爺看他聰明好學,就一直帶在身邊教養,幾乎同親兒子無異。
結果表叔接近婚齡時找了個女孩子,女孩自己确實知書達禮,可惜家裡亂七八糟。
原本爺爺也咬牙認了,偏偏有次女孩父母為了給家中小兒子要錢,鬧到公司去了。
爺爺最重門風臉面,立刻要小表叔分手,可小表叔不肯,一來二去就為了那個女孩跟爺爺斷絕了關系。
從此,這位小表叔就成了爺爺心中的一根刺。
孟向珩站在爺爺跟前,垂眼道:“爺爺,我不是小表叔,清叙也不是表嬸。我要肯像小表叔那樣隻追求自己想要的,當年就是眼睜睜看孟家和鴻宇垮了,也不會接手鴻宇。”
他提當年,老爺子一頓,也就從對表侄失望的舊事中抽離。
孫子已經表态至此,他也沒法再多說什麼了。
總歸還有他這把老骨頭撐着,最後要真有個萬一,他再當那個惡人也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