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步床裡的長安問道：“二爺怎麼來了？”

“二爺”這個稱呼是有些說法的，長安曾經做過李椒貼身婢子，當年她到府上的時候，李椒的大哥李檔正議親，訂婚後就是大人了，府中上下改稱大少爺為大爺，李椒也随着從二少爺改稱二爺，他分院獨居，老夫人才給他添了婢女，長安便是那個時候到他身邊去的，一直習慣這個稱呼。

李椒這樣有官身的侯門貴子，不同身份地位的姑娘對他的稱呼有不同的講究，像平安這樣的平民姑娘，直接敬稱他為大人即可，跟侯府有走動的貴女們，則稱呼他李公子或二公子，親戚家的姊妹自然叫得更親近，椒哥兒或是二哥哥。

從前聽長安“二爺二爺”的叫着也沒啥，如今她長成了，聲音柔美，這一聲“二爺”，倒給李椒聽得一怔，心跳得慌，面頰和耳根子跟着入口的暖茶燙起來。

“我，我回京述職，今……”李椒看看正堂的自鳴鐘，已經過了十二點，便改口道：“昨晚才到家，父親下值回來提起你，我心中萬分挂念，便……來了。”漏液前來，實在叨擾，不合禮數，可他若不第一時間來看她，這輩子心難安。

昨晚是他父親忠義侯李遠護衛聖人來的山居小院。應是得了聖人應允，才将長安的近況說與他知曉，卻不想他不等天明就來負荊請罪。

“瞧大人風塵仆仆的，從魯國回京幾千裡，一路奔波勞頓的，到家不好好歇歇，倒上山來了。我懂得不多，卻知道按例若非急差要務，外派的官員回京後也要先安歇一日，再去公衙述職。

我們這裡有什麼打緊的，左右長安日日都在此修養。即便大人述完職，也理當先在家陪陪老夫人，她老人家總惦念你呢。

等過些天，再找個清閑日子，來看望長安才好，便是再急等到天亮也不遲。”平安這話是在暗責他深夜來訪，太急太失禮，說着又給李椒續上茶。

白天山路尚且難行，何況晚上，看李椒這一腳的泥，一身的露水，便可知，馬兒不能夜行山路，他自己走上來的，許是門戶不好找，他走岔了，兜兜轉轉，磕磕絆絆，這個時辰才尋上來。

李椒淺笑，謝過平安記挂老夫人，又謝她時常去府上探望陪伴老夫人。卻對自己着急上山夜訪一事，隻字不提。

“他哪裡等得急呢？”長安道：“怕是一聽了我的消息，團圓飯都沒吃完。”

李椒讪讪，還真叫長安猜着了，他到家接風洗塵沐浴更衣，便和哥哥嫂嫂一同去祖母那裡等父親下值吃團圓飯。豈料父親回來的太晚，問緣由，便說起長安的事來……

平安拿來堂邑夫的新鞋，新衣，叫李椒換上。又到拔步床裡，扶起長安合衣坐正，簡單梳妝，将太子的畫像收入櫃子，才去廂房歇下。堂邑夫去了後院。

“是我不好……”房中隻剩二人，良久李椒才開口，聲音顫抖。

“别說道歉的話，我不愛聽。”長安打斷他，笑着柔聲道：“你進來吧。”等了一下沒動靜，長安一笑，李家素來家教甚嚴，李椒自幼循規蹈矩，今夜他是關心則亂，才不顧禮數，他又睿智機敏，剛才平安那番點化他的話，他必聽得出其中深意，這會兒便拘禮起來。

長安又道：“咱們之間有什麼男女之防嗎？你不就是來看我的嗎？我長大了，長得可漂亮了，你不想見見我如今的樣子嗎？”

一陣悉悉簌簌，李椒緩緩推開拔步床的旋門，輕輕跨進來。昏黃的燈光中，床上半躺着絕美的女子，他瞬間看呆了。

“傻子，發什麼愣？驚豔成這樣？我和平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又不是沒見過平安。”做什麼這麼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長安嘴上嗔怪，心裡實則很滿意，很高興李椒這般反應。他越癡，她心底越得意！

李椒紅着臉，清了清嗓子，由衷道：“你長大了……真好看。”

長安卻沉了臉，俏皮的“哼”了一聲，一臉“這是自然，還用你說”的樣子，翻了李椒一個白眼。

其實，這會兒，她心裡簡直樂開花了，面上還想繼續保持端莊，卻根本忍不住内裡的歡喜，嚴肅的表情隻勉強堅持了三息，臉上的笑意就完全收不住了。

可李椒是來謝罪的，她還要在李椒面前拿喬，最後，咧着大嘴故作矜持，那副高門貴女才有的架子，她端得十分刻意，百分做作，卻萬分可愛。

李椒看了，滿心滿眼的喜歡，不禁跟着咧嘴輕笑。

“坐吧。”長安高傲的仰着頭，鼻孔看他，傲嬌的用下巴指了指床邊。

李椒笑容一僵，明顯惶恐，緊張的手足無措，男子進入女子閨閣已然失禮，又怎好坐她的床。“我，我站着就好。”

“啧，我就夠端着了，你比我還……随你的意，哼，這個時辰來找我，就沒把禮數當回事，如今進了我的閨房，上了我的床，讓你在床邊坐一坐，倒正人君子起來了。”長安沒好氣。

李椒被長安說得一頭汗，姑娘家的拔步床是有這種說法的，隻要進了拔步床的門，說上了她的床，不為過。

長安甩完臉子，見李椒那汗岑岑的樣子，又忍不住用帕子捂嘴輕笑，“呵呵，大傻子，還不過來坐下，小時候我睡你的炕，你也沒踢我下去。”

長安從前給李椒做貼身婢女時，憑着他的嬌慣寵愛，便是連腳榻也舍不得她睡，兩人幾乎同床共枕，長安方才說他們之間沒有男女之防，不是沒依據，随口胡說。

那時李椒甚至讓出大半張炕，對長安，是放在身邊怕擠了，摟在懷裡怕壓了，便是起夜也憋到天亮，寅時練功也蹑手蹑腳，生怕吵到長安。白日裡長安若是打個哈欠，在他看來，便是晚上沒睡舒服，這就算是受了大委屈，苛待了。

他那樣寶貝着她，把她當枕邊人當妻子愛護着，阖府上下都知道，且是老夫人先看中的長安，自然喜聞樂見，很滿意這一對兒，當初隻等着他們成年便促成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