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市集,引穗樓檐角懸着的青銅鈴铛被熱風撞得叮當作響,一襲淡青色衣衫的孩童扛着一人高的木牌站在門口。過往的老少婦孺皆向牌子上看去——小米每石三百文。
“今日起引穗樓售小米啦!”
孩童清亮的吆喝驚飛檐下麻雀,茶樓雕花窗裡探出幾個油光滿面的腦袋。
瑞谷莊老闆王昌宏搖着金絲楠木算盤,笑得滿臉橫肉堆在一起:“晏如小公子,你這次實在是失策了。江南新米明日就到,誰願意來買小米?”
季晏如跳下竹梯,從懷裡掏出張銀票:“明日大米價必漲。五百兩銀子,賭不賭?”
對面茶樓裡此起彼伏的嗤笑突然凝固。鹽商趙員外推開描金折扇,露出扇面上“日進鬥金”四個鑲金大字,搖頭譏諷:“知道你财大氣粗,五百兩可不是小錢啊!昭靖王親押的運米船,能出什麼岔子?”
茶樓店小二見狀也探出個腦袋,看熱鬧不嫌事大:“瞧瞧這季神童,五百兩也能說送就送!你們可撿着便宜了。”
“哈哈哈哈哈…”王昌宏的笑聲劃破長街,他忽然拍了拍孩童單薄的肩,“既然你願意送,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且慢,”季晏如望着王昌宏伸來欲拿走銀票的動作,忽然收回了手,“若您輸了,城西那家聚香樓給我如何?”
對方動作一愣,但在周圍此起彼伏的起哄聲與掌聲見,他還是朗笑着撫掌:“好啊!若你輸了,可不許反悔!”
“不過五百兩,便當作我孝敬您的好啦!”季晏如嘿嘿一笑,轉過身繼續将那塊大木牌挪到最顯眼的位置。
“沉船了!三十艘新米全沉了!”
報信人的破鑼嗓子驚起滿街犬吠。季晏如轉身,瞧見一群富商都争先恐後跑去質問。
“這怎麼可能?!”王昌宏的嘴張的比那日在聚香樓啃豬肘時還大。
“現在江南米泡了水,隴西新米可要半月才到呢!想必京城各糧鋪中已沒多少存糧了吧?”孩童笑眼彎成月牙,将方才五百兩的銀票拍在紅木桌上,“各位叔伯猜猜,明日百姓是吃觀音土,還是買我的小米呢?”
方才得意洋洋的男人,此刻面色灰白像吃了蒼蠅,金扳指在桌上磕出裂痕:“定是你這妖童作祟!”
“晏如小兄弟!可否讓我從你這進些小米…價格由你定。”萬粟齋劉老闆率先沖出人群,從袖中掏出一錠白銀。
“價格不變,還是三百文。”季晏如用小小的手掌拍了拍标價的木闆。
“黑心!前些日子大米市價不過才四百文!小米連二百文都不到!”王昌宏咬牙切齒。
“京城幾乎斷了新米,明日大米價恐怕是要翻四番呢!百姓家裡光景都不大好,就算您有些餘糧能賣個好價錢,可往後足足半個月——又該如何是好呢?”孩童仰面凝着那張堆滿怒氣的臉,擺弄指頭計算起來。
“王老闆,我看您還是及時止損吧。現下咱們都沒囤多少小米,大米更是一時難有了。”劉老闆又将一沓銀票塞進季晏如懷中。
“我也要!”
“還有我!”
無數雙伸出來遞銀票與白銀的手幾乎要将小小的孩童淹沒,他笑着一個個接過,頃刻間銀票已塞滿腰包。
“王叔叔,記着聚香樓哦。”季晏如沖男人吐了吐舌頭。
“阿算。”
清冷女聲穿透喧嚣,一道身影出現在人群中。常穗一襲月白袍子配着淺青色罩衫,頭頂薄如蟬翼的白紗輕盈垂下,與遮眼的白绫搭配着,神秘莫測。她在幾個下人的攙扶下緩緩挪動,伸出右手在前方為自己探路,姿态優雅而從容,卻又帶着一絲微微的冷意,拒人于千裡之外。
是常穗,那個衆人口中那個假慈祥的繼母,又或是苦命的寡婦盲女。
富商們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讪讪退開一條路。
“阿娘!”季晏如蹦跳上前挽住母親手臂,袖中剛收的幾錠銀子硌着自己腕間。
“真是有本事,我家那逆子九歲還在尿炕,瞧瞧這晏如公子…真乃神童啊。”茶樓看戲的公子哥将茶盞重重磕在木桌上,啧啧稱贊。
“孤兒寡母的也是可憐。”劉老闆望着二人離去的身影,忽然歎息道。“他那阿娘,聽說是個瞎子。”
季晏如剛走出不遠,将身後的議論全部聽進耳中,他攥緊母親的手,摸到掌心薄繭——那是打算盤磨的。母親的眼不是盲,而是不容亵渎的神迹。
“你們說這小公子這麼厲害,他娘該是個何等厲害的人物啊,能教出個神童來。”胭脂鋪的夫人手中颠着一把瓜子,唇齒間爆出輕微的脆裂聲,“她是哪個世家的小姐?”
棺材鋪掌櫃啐了口濃痰:“又不是親娘,都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野丫頭,裝什麼慈母。這女人真是占了大便宜,沒伺候幾天夫君,倒享了人家兒子的福!”
轉過三條街後,孩童稚氣陡然顯出,彎眸仰面瞧着女子:“當真如阿娘所料,昭靖王負責的運米船都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