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遲鈍地放開手,意識到他好像抓原北的手抓了太多次,如今那白皙的手背上泛着紅。
原北收回手,自顧自按摩了幾下手背和手指,坦誠地說:“我沒什麼好隐瞞的,我回來一是對以前的日子和人比較懷念,想看看陽城如今是什麼樣。二是我聽說你還在陽城,所以想見見你。”
他就是這樣,想藏事的時候可以波瀾不驚,要說實話的時候又毫不遺留。“想見你”從原北口中說出,仿佛還帶着幾分從前的留戀,能讓方野義無反顧跳下去。
方野感覺自己在原北面前逐漸變得渺小又飄忽,他不知道在等什麼答案,然而十分期盼,問:“你來見我做什麼?”
原北雙手撐着桌面,他靠近了,靜靜凝視方野的臉。方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點感傷,心裡很驚奇,因為原北是不應該有這種感情的。
“我說實話你容易生氣,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當時很年輕、沖動,也很無知,我回來是想要補償你,或者說彌補我當年的錯誤。不是可憐你,隻是我……”
這個答案并不是很超出方野的預料,他已經隐隐看出原北的意思,這時終于确認,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
“你不是在可憐我?”
“不是。”
“你還喜歡我?”
“不是。”
方野下了定論:“你現在就是在可憐我,哪怕你沒有意識到。”
他很想笑,不合時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可能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
原北平淡地說:“我也沒想到你會這樣。”
方野在陽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他退學回來後,在陽城不可避免會偶爾遇到以前的熟人。小地方壞事傳千裡,正常人大概會選擇逃跑去别的城市,可方野一貫是用木然來對待這一切。
這樣下去他也習慣了,直到原北出現在他面前,那根刺遲緩地穿透一層又一層的布,刺破他的皮膚和骨骼,直抵心髒。
“所以看到我這樣,你産生了愧疚?”方野不再看他,嘴上還在追問,“退學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無關,你不用感到自責。”
“你自己的選擇?可是我沒看出來你對你自己負責。”
方野克制不住地發現他眼前出現某種奇妙的閃回景象。夏天,仍然是夏天,原北穿着很随便的短袖短褲,露出清瘦的脖頸,将他桌上和冰箱裡的酒全部扔進垃圾桶裡。
“如果你不能對自己負責的話,”他轉過臉,因為過于強烈的日光,那張面容在方野視野裡并不是很清晰,但聲音仿佛浸過冰水,“方野,那你就做到對我負責。”
原北當時聽上去冷漠、疲憊,似乎還很失望。方野不知道他為什麼立刻聽話,他隻是伸出手,先是抓住原北的手腕,随後沿着他露出的手臂一直向上,直到他緊緊将原北抱在懷裡,宛如某種需要寄生的生物找到依靠。
他們僵持着,直到原北的态度出現些微的軟化。
“别抱那麼緊,”原北在他懷裡無奈地側了側頭,“說了你又不能好好聽話。”
方野低頭,濡濕的嘴唇貼上他的耳廓:“……你說什麼我都聽。”
原北就輕輕地笑起來,聲音變得柔和了點:“别喝酒了。過來,聽我跟你說。”
随後這一幕便倏忽遠去,面前的原北正在低頭研究茶杯,垂下的黑發露出一線雪白的後頸。
“在國外反而還能戒酒?”方野生硬地提起話題,“你以前也喝一點的。”
“你不是也開始抽煙?”
原北頭都沒擡,輕而易舉回敬回來。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方野就開始不舒服。幸好餐桌抽屜拉開有薄荷糖,他拆了一塊含進口中。
“戒了。”
原北放下茶杯,擡眼:“從昨晚開始戒?”
方野咯吱一下将薄荷糖咬成兩半,他默不作聲将手機推過去,正在播放的是他淩晨爬起來像神經病一樣拍的視頻。
視頻裡方野把家裡所有的煙和打火機一起打包進垃圾袋,再全部拎下樓,扔進小區的垃圾桶。
原北安靜地看完,手指捏着手機一轉,還給方野,評價道:“還好淩晨時候沒什麼人,不然我怕你吓到誰。”
方野以為他會有什麼表示,耐下性子盯着他,原北想了想又說:“戒煙也是為你自己身體好。”
他明知道方野的意思,卻避而不談。
“這話誰不會說?”聽上去是又要吵架的意思。
“我說的不對嗎?”原北格外平靜,“你可能都沒有定期體檢過吧。”
方野故意想激怒他一樣脫口而出:“沒必要,該死的時候自然就死了。”
其實他就是想逼迫原北承認一個現實,這麼多年過去,隻要原北說一句話,方野就能戒抽了好幾年的煙,就能把所有的東西都扔掉。
原北給他一個完全的正視:“我們都長大了,方野,你清楚,我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我們誰都不能随心所欲。”
門被敲響,服務員進來上菜,兩人不約而同停止說話,隻看着冉冉而上的熱氣。
一種莫名的抽痛襲擊了方野,他歸結于缺乏睡眠,罪魁禍首就坐在他對面,剛剛還在他店裡充了卡。
方野直接說:“我把錢退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