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原北退房的時候,方野在一邊等他。
明亮寬敞的酒店大堂,上頂挑高,顯得空間格外大。外面的音樂噴泉又開始了工作,悠揚樂聲伴着陣陣水聲。
陽城沒有機場,要先坐高鐵去鄰市,再飛去廣城。
方野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遠門。雖然他自覺過去的十年很快、很平穩,令人難以感受到時間流逝的變化,但事實上,他已經把他自己困在陽城很久了。
當時回到陽城,他坐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硬座,現在回想,才發現記憶已經模糊不清。可能因為那段時間本來就渾渾噩噩,他好像是憑空穿越回陽城似的。
飛機起飛時方野有點不适,坐他旁邊的原北已經打開筆記本,正在看工作文件。
方野克制不住地開始焦慮,原北拿防藍光眼鏡時注意到他,偏過身體低聲問:“不舒服?可以躺下睡一會。”
方野吐了口氣,搖頭說:“沒事。”
盡管是商務艙,但空間畢竟在那裡,方野沒辦法伸展得躺開。他戒煙後就開始吃糖,現在就含着糖,目光放空地盯着電視屏幕。
原北更安靜,一直專注地盯着電腦,時不時輕輕敲擊鍵盤,袖口處露出一半腕表,跟那天的款式不同。
方野無意識将眼睛放在他身上,看着原北額前散下的黑發和沉靜的表情,突然間很清晰地意識到,原北跟他不一樣。
原北實實在在地過了這十年,每一步都貼合社會期望的步調,從讀書到工作,無一疏漏。
他看起來出色、成熟,打理一下就能成為電視上的都市精英。
融入大多數,盡量讓自己在大部分人眼中評價良好,這就是原北一直以來在做的事。無可指摘,方野總不能指責他。
真正在陽城畫地為牢,将内心封閉于十年前不肯走出的,從頭到尾隻有方野一個人。
方野将糖咬碎了,吞咽時薄荷味的涼意一線向下,如同刀鋒劃過。他不自覺又吃了一顆,過了會,原北轉頭看他一眼。
“吃這麼多糖,你煙瘾很重?”
方野咬住糖塊,避開他的視線,搖頭。
原北就沒說什麼,轉回去繼續看一份表格,方野卻記着他的提醒,沒再吃了。忍耐而已,他習慣了。
廣城地處富庶濕潤的平原南側,臨海,溫度也比陽城高不少,不過依然接近零度。
方野不适應地揉了揉額頭,他還有些暈。對他來說更具有沖擊性的,是人來人往、看不到盡頭的機場,以及耳邊混雜的交談。
他已經不适應這種場合。
“走這邊。”
方野低頭跟着原北走,他說不清後不後悔。按照常理,他這個年紀應該跟“輕率”沒有太大關系,可他還是像個愣頭青一樣,什麼都抛下,跟着原北來到嶄新的城市。
哪怕原北下一秒要把他論斤賣了,他可能也隻會聽話地把自己打包上稱。
原北打了車,兩個人行李不多,隻是方野現在看起來像原北的大号行李,開了自動跟随的那種。
他提醒方野扣好安全帶,前面司機回頭看了兩眼,熱心地聊天:“帶弟弟出來玩?”
原北隻是笑笑,方野等待一會,見他有默認的意思,忍不住糾正:“我比他大。”
司機恍然地噢了一聲,又對原北說:“帶哥哥出來啊?”
“我在這上班,帶他來住幾天。”原北解釋,“師傅您走振興大道的和興記那裡停一下,買點東西。”
司機:“沒問題,不過和興記要排隊吧?”
“網上預訂過了,等得久我給您發紅包。”
司機很健談,大半行程都在跟原北聊天。方野看着車窗外,等到和興記,發現那是一家很大的糕點店,排了不少人,熙熙攘攘。
原北下車走過去,方野看着他的背影,挺拔修長,在人群中異常鮮明。
司機說:“你弟弟蠻照顧你的嘛。”
“他不是我弟弟。”方野說完,不知道怎麼補充下一句,隻好閉嘴,頭抵着車窗,冰涼的。
原北果然很快就回到車内,手裡提着兩個盒子,帶來缤紛的甜香。
他不見外地将盒子一放,對司機說完“師傅久等了”就轉頭問方野:“嘗一下?我很喜歡他家的口味。”
方野擺手,他的身體還有些暈,沒緩過來,充滿對陌生環境的過敏反應。
車停在一處高檔小區門口,門口有兩位穿着制服的物業管家迎上來,幫忙提出車内的行李。
應該是原北預約的服務,他還拿出一盒泡芙送給司機,客氣地告别。
方野隻是旁觀他的一舉一動,原北的笑容和話語無懈可擊,可他知道那都是假的。
隻是這假的看起來像真的。
直到進了家門,原北才放松了些許。
他有條不紊地脫下大衣挂起,屋内很溫暖,不像外面那麼濕冷。
“你的房間在那邊,我事先請阿姨收拾過了。”原北擡手一指,“次卧沒有浴室,稍微麻煩一點,用外面的吧。我在主卧,斜對面。”
他撥了撥頭發,臉上沒什麼表情,方野卻明白他是放松的。
他忽然痛恨起這種熟悉,如果原北已經變得完全陌生,他就不會還抱着某種不切實際的希望。正是因為原北沒有完全變,方野不得不被偶爾撕扯着帶回十年前。
23
買的糕點被随意放在餐桌上,原北讓方野去看看卧室,就進了主卧,那樣子很随意,就像他跟方野是天天見面的朋友一樣。
方野在客廳站了會。公寓内部的裝修是類似樣闆房的好看和整齊,估計原北為了省事,直接用了成型的整套方案,看不出什麼個人風格。
不過潔淨的空氣中還有着原北常用的香水的氣味,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正好投到方野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