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亂擲胭脂'!"婦人嗓音沉如古琴,"我年輕時可寫不出這般放肆的詩句。"她掀起皂紗一角,露出眼角威嚴的皺紋——竟是微服出遊的孫太後。
閣内已亂作一團。王氏捧着詩箋的手微微發顫,那抹朱砂紅在暮春細雨中愈發妖冶,恍如十年前胡皇後被廢那日,自己親眼見着坤甯宮撤下的茜紗。杭令薇卻對着滿池萍碎輕笑:
"娘娘可知,朱砂主要成分是硫化汞,遇水則析出硫磺氣息?"
這話太過驚世駭俗,孫太後腕間的伽楠香串突然繃斷,一百零八顆沉香木珠滾落蓮池,驚得錦鯉四散。
三日後,撷芳閣的詩會成了街頭巷尾的話本。說書人将"朱砂題詩"編成段子,添油加醋說杭家小姐是文曲星下凡,那抹紅色乃天火淬煉。汪硯舒在閨閣摔碎了整套雨過天青瓷,卻不知自己那首工整的七絕正被朱祁鎮夾在《宣宗實錄》裡,年年輕皇帝用朱筆圈出"獨倚闌幹"四字,對着宣紙輕笑:
"好個杭姑娘,連詩裡都藏着那驚世之意。"
杭府書房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将父女二人的影子投在青磚牆上,如同兩軍對壘。杭昱的手指死死按在《元素周期表》上,宣紙上那些鬼畫符般的拉丁字母仿佛在灼燒他的指尖。三個月前西山隕星墜落時,錦衣衛暗樁曾報"星石色如朱砂,上刻異文",與眼前這些符号何其相似。
"薇兒,"繡春刀鞘重重磕在黃花梨案幾上,杭昱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為父最後問一次,你究竟從何處習得這些異術?"
燭花爆響,杭令薇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動。她端起越窯青瓷茶盞,氤氲熱氣模糊了眉眼:"若女兒說,我并不來自于這個世界呢?"
"胡鬧!"杭昱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硯台裡的墨汁濺出,在《夢溪筆談》上暈開一片烏雲,"你落水後真是轉性了,早知如此就不該那日讓你出遊!"
窗外驚雷炸響,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照亮杭令薇手中突然發燙的茶盞。她垂眸看着盞中打着旋兒的茶葉,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算了,沒人信我......"
指尖翻動《夢溪筆談》至"隕星"篇,沈括記載的"色如朱砂"四字在燭光下格外刺目。她忽然擡頭,眼中流轉着杭昱從未見過的星芒:"父親可曾想過,或許女兒真是隕星化身?"
"砰"的一聲,杭昱的繡春刀劈碎了案幾。飛濺的木屑中,這位錦衣衛指揮使雙目赤紅:"那你就該藏着鋒芒!"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新鮮的鞭痕,"今日王振喚我去司禮監,問的可不是詩詞歌賦!"
三更的雨幕籠罩着杭府祠堂,杭令薇跪坐在蒲團上抄錄《女則》。墨迹在宣紙上蜿蜒,看似工整的簪花小楷間,隐約可見"金鱗豈是池中物"的狂草筆意。供案上的長明燈忽明忽暗,将祖宗牌位上的金漆照得斑駁如淚。
杭令薇望向北方陰沉的天空,那裡即将燃起比朝陽更熾烈的戰火。她摩挲着隕石上神秘的紋路,輕聲自語:
"或許曆史從不需要旁觀者。"
銅鏡中,那個來自未來的靈魂與大明貴女的面容漸漸重合。案頭攤開的《武備志》上,一滴朱砂正緩緩暈開,宛如初升的朝陽,又似未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