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後手指微微一頓,輕叩幾下,終未降罪,但令她無事不得離開尚宮局半步。
杭令薇回到尚宮局時,暮色已沉。檐角銅鈴在風中輕顫,發出細碎的嗚咽聲。她指尖撫過門框上新添的焦痕,東廠那把火雖未傷及要害,卻在朱漆木上烙下了猙獰的印記,如同這宮闱中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尚宮大人,于大人遞了帖子來。"茗煙捧着素箋快步走近,聲音壓得極低,"說是請您過目新修的《女誡》。"
杭令薇展開素箋,指尖在"女德"二字上輕輕一按,紙面竟浮出暗紋,那是兵部密檔的調令。她眸色微沉,将素箋湊近燭火,火苗舔舐紙角的刹那,一行小字浮現:"今夜子時,玄武門。"
窗外忽有腳步聲逼近。杭令薇迅速将素箋焚盡,擡眸便見汪硯舒倚在門邊,石榴紅的裙裾掃過門檻,像一道未愈的血痕。"妹妹好雅興,"汪硯舒輕笑,指尖把玩着一枚螭紋玉佩,那是東廠之人的信物。
"燒什麼呢,這般小心?"
杭令薇不動聲色地拂去袖間紙灰:"不過是些舊賬,姐姐深夜造訪,可是有事?"
汪硯舒緩步走近,身上沉水香混着一絲硝石氣息:"聽說太後禁了妹妹的足?"她忽然俯身,紅唇幾乎貼上杭令薇耳畔,"真可惜,明日陛下在禦花園設宴,妹妹怕是去不了了。"
杭令薇頸後寒毛微豎,汪硯舒袖中藏着匕首,刀鞘抵在她腰際。"姐姐何必如此?"她指尖悄悄探向案上銀剪,"陛下若知道姐姐這般行事,那姐姐所願的就愈發得不到了。”
"陛下?你還敢提陛下!"汪硯舒突然大笑,笑聲尖銳如鴉啼,"你以為陛下真會護着你?真是癡人說夢!” 她猛地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一枚鮮紅的吻痕,"昨夜陛下在我榻上時,可沒提過你半句!"
燭火"啪"地炸響。杭令薇瞳孔微縮,那吻痕邊緣泛着詭異的青紫,是朱砂混着鸩毒僞造的。她正欲揭穿,忽聽窗外傳來三聲鹧鸪鳴叫。
汪硯舒臉色驟變,匆匆退後兩步:"今夜算你走運。"她甩袖轉身,裙擺掃翻了案上茶盞。褐色的茶水漫過《女誡》封皮,竟顯出密密麻麻的藍字,是王振與瓦剌往來的密賬!
杭令薇心頭劇震,這分明是......
"尚宮大人!"茗煙突然沖進來,臉色慘白,"神武門......神武門出事了!"
子時的更鼓穿透雨幕。杭令薇冒雨奔至神武門時,朱祁钰正獨自立于城牆陰影處。他半邊身子浸在血泊中,手中長劍滴落的血珠與雨水混作一處。
"郕王殿下!"杭令薇沖上前,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别點燈。"朱祁钰聲音嘶啞,将染血的密信塞入她懷中,"王振察覺我們發現他西山之事,于謙被軟禁在司禮監......"他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竟是詭異的紫色。
杭令薇指尖發顫,這毒她認得,是太後宮中獨有的"朱顔改"。她猛地撕開朱祁钰衣襟,果然在肩胛處發現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
“殿下忍着點痛。”她拔出銀簪刺入他穴位,朱祁钰悶哼一聲,忽然将她按在城牆凹槽處。
"聽着,"他呼吸灼熱,唇幾乎貼上她耳垂,"明日禦花園宴席是局,汪硯舒會在陛下酒中下藥......"話音未落,遠處火把如龍,東廠番子的呼喝聲逼近。
朱祁钰突然吻住她。這個吻帶着血腥氣,兇狠得像是在她唇上烙下印記。待杭令薇回過神,他已翻越下牆檐,玄色大氅在雨中展開,如垂死的鷹隼。
“若我明日......”他的聲音随風飄來,“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杭令薇攥緊懷中密信,冰涼的雨水順着脖頸流進衣領。她望向乾清宮方向,朱祁鎮的輪廓映在窗紙上,正與一個婀娜身影交疊。
汪硯舒的笑聲穿透雨夜,像一把鋒利帶毒的匕首,直刺人心。
暴雨在黎明前驟歇。杭令薇跪在瓦礫中接旨,聽太監尖聲念出"擢升尚宮局統領六宮"。她擡眸望向宮牆角落,朱祁钰的玉佩穗子纏在焦黑的槐樹枝頭,随風晃着,像句未說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