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永甯宮。風雪凜冽,宮檐上的銅鈴在冷風中叮當作響。暮色已臨,天地間一片蒼茫。
杭令薇立于台階之上,素衣披雪,望着北方的天際。她手中緊緊攥着那枚朱祁钰贈予的比目玉珏,指節泛白,指尖微微顫抖。那玉珏原是成雙,如今她獨守其一,正如此刻她的心,被分離在千軍萬馬之外。
茗煙站在她身後,手中捧着暖手爐,小心勸道:“娘娘……奴婢知道您擔憂陛下,可這般天寒地凍,您已一日水米未進,若再傷了身子,陛下回來該多難過啊……”
杭令薇卻仿若未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厚雲之下,似有戰鼓隐隐,殺聲翻湧。她忽地一陣暈眩,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她的心如懸于刀尖,朱祁钰若有一絲差池,她不知這亂世江山再與她有何幹系。
正當她神情恍惚間,一名小太監跌跌撞撞地奔入殿前,滿身風霜,氣喘如牛,聲音卻仿佛從深淵裡撕出:“貴妃娘娘,不好了!德勝門傳來急訊。陛下……陛下兵敗被俘,如今困于敵軍陣前,口口聲聲念着要見娘娘一面,請娘娘立刻随奴才前往!”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寂靜,仿佛風雪都凝固在半空。
“你說什麼……?”杭令薇倏地睜大眼,瞳孔收縮,臉色轉瞬間煞白如紙,連唇瓣都毫無血色。耳邊轟然一響,她隻覺得天旋地轉,一口氣提不上來,胸口一悶,竟踉跄倒地。
“曆史......曆史上不是這樣的,怎麼會?!”
“娘娘!”茗煙驚呼一聲,慌忙扶住她,将暖爐貼在她指尖。
杭令薇捂着心口,氣息斷斷續續,卻仍強撐着爬起:“快,快帶我去……德勝門……陛下……”
“娘娘不可!京城已下封禁令,非奉旨不得擅出,若是這傳訊有假……”茗煙聲音微顫,心中已有不安。
可杭令薇的神情已陷入狂亂,眼中淚光泛起:“若是有假我自擔,可他若真出了事,我也不獨活。”
她掙脫茗煙的攙扶,扶着檐柱強行站起,步履踉跄,卻一步步向宮門奔去,像是要踏破這血雨腥風的寒夜,隻為那一人。
小太監低頭不語,眼中一閃而逝的陰鸷無人察覺。他手中藏着一枚腰牌,背後赫然印着“皇後内司”四字。
而此時此刻,另一邊的坤甯宮内,汪硯舒正坐在香爐氤氲之中,面前擺着一張折扇,扇骨上刻着一行蠅頭小字:“永甯宮,誓破。”
她輕輕一笑,笑意中卻透出森寒如刃的意味。她緩緩起身,緩步走向殿門:“杭令薇,你不是願意為他赴死嗎?那便如你所願。”
永甯宮的宮門緩緩開啟,寒風卷着飛雪呼嘯而入,如白練般纏繞在檐角紅牆之間。杭令薇裹着一襲月白狐裘,神色恍惚地跨出門檻,腳步虛浮,像一株被風霜摧殘的梅枝,卻仍執拗地朝前探出花苞。
她跌跌撞撞,仿佛全憑心頭那一股執念支撐着身形。殿中宮人驚呼連連,茗煙一邊緊緊攙着她,一邊拽着她的袖子低聲勸阻:“娘娘,您還未痊愈,這般出宮太過倉促,萬一有詐。”
杭令薇卻仿若未聞,眼中隻映着遙遠的北門,仿佛那兒燃起了她心頭的燈火,“阿钰在等我……他要見我一面……我要去見他……”
門外一輛漆黑的馬車早已備好,馬蹄刨着積雪,蹄聲焦躁。守門的禦林軍見是貴妃親臨,雖驚訝其夜中出行,但礙于身份顯貴,又見有太監持印為證,也不敢攔阻。小太監低着頭,快步走至杭令薇身側,語氣恭順卻冷硬:“娘娘請上車,德勝門就在前方,不可再耽擱。”
杭令薇扶着茗煙的手踉跄登上車辇,正欲坐定,忽然身後一陣異香撲來。
“小心——”茗煙驚覺不妙,話音未落,那小太監卻已行動如電,他低低一福,語聲雖輕卻透出一股冰冷的狠意:
“貴妃娘娘,得罪了。”
話音一落,他手中不知何時已拈起一撮淡灰色粉末,猛然揚手,那粉末如煙如霧,在寒風中輕飄飄地灑向馬車内。
那是宮中秘制的“醉夢香”,專為擒人所用,迷魂蝕魄,隻須一縷便能令人氣息昏沉,魂神離體。
杭令薇隻覺鼻端一陣異香刺入肺腑,随即一股劇烈的眩暈席卷而來,視野驟然扭曲。她伸手欲扶車壁,卻隻抓住了空虛寒氣。口中似要發聲,卻喉嚨發不出一絲音節,任由身子緩緩倒下。
小太監目光陰沉,低聲對車夫道:“送到順天門外,交給接應的人。”說罷,他掀開車簾一角看了眼昏睡中的女子,眼底掠過一抹冷然殺意,又迅速垂下簾幕。
此時陣前,朱祁钰聲若洪鐘,長劍直指,也先麾下的十萬鐵騎,風卷戰旗,獵獵如火。他身披飛魚甲,龍紋纏身,神色凜若天人,策馬立于旌旗下方,宛如天命所歸的戰神。
也先眼底浮出陰翳,臉上不再有方才的譏笑。他沒有想到,這個昔日傳言“懦弱病弱”的郕王,竟能于萬軍之中朗聲怒斥,并将舊盟誓言一字不落地背誦于陣前。那誓詞,如長鞭抽在臉上,也如巨鼓敲在心頭,這并不是一個容易動搖的對手。
“哼!”也先面容一沉,緩緩拔出腰間彎刀,金鞘利刃寒芒畢現,“既然你要戰,那便如你所願!”
他高高舉刀,怒喝:“全軍進攻!今日掀翻這該死的紫禁天阙!”
一聲令下,瓦剌大軍如滾雷般轟然壓陣,鐵甲騎兵排作五列,戰鼓如雨,馬嘶震天。重騎在前,弓騎在後,輔以左右兩翼鈎鐮陣,正是草原上最駭人的“碎骨八陣”。
朱祁钰卻未動分毫,隻冷靜看着那鐵流卷至。
“傳朕将令,”他淡聲開口,“神機營,布雷火陣;虎蹲炮,三通鼓後齊發。步兵依北燕營法,列‘斜月陣’固守,弓騎迂回兩翼,待敵近身後反穿敵陣。”
“得令!”
三聲戰鼓震徹雲霄,震碎了灰霧,也喚醒了這座王朝沉寂的魂魄。
炮火咆哮如裂山斷海,虎蹲炮怒嘯之間,數百顆石雷滾入敵陣,爆炸中混雜着火油,釘甲,碎瓷,明軍死士赤足揮刀沖鋒,挾着熱浪與戰意,撲入敵騎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