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濕透，意識雖模糊，卻本能地抓住了枕邊被褥，猛地咬牙，用盡全力。她要活着，她要見他，她要把孩子親手抱入懷中！
“娘娘醒了！快，娘娘要使勁！”産婆立刻俯身呼喊，宮人們見狀，紛紛圍上前來攙扶，捂汗，接水，連帶在外跪着祈禱的内侍也屏息凝神，不敢出聲。
“啊——！”殿中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劃破夜空，緊接着，一聲清亮嘹亮的啼哭自寝殿内響起，響徹整個永甯宮，回蕩在春日的宮牆内外。
那是一聲孩童初啼，仿若金鐘撞擊雲霄，又如甘露灑落大地，生機驟然浮現。
朱祁钰聽見那一刻，雙膝一軟，竟跪坐在台階上，淚水無聲滾落。他望着天邊已泛微曦的晨光，整顆心被這聲哭啼瞬間填滿。
“小薇……”他嘴唇顫抖，反複低聲念着那個名字，“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而内殿中，産婆捧着襁褓中的嬰兒，紅撲撲的小臉，哭得震天響。杭令薇虛弱地睜開眼睛，目光渙散中卻執意望向門外。
她輕聲問道：“……是他嗎？阿钰……來了嗎……”
“娘娘，陛下就在門外，一直等着。”茗煙含淚回答。
“小薇……”朱祁钰喃聲低喚，仿佛夢中驚醒一般，從地上踉跄站起。他一步步走向内殿，腳步又急又沉，像是走在命運的河流之上。
“陛下，産房陰穢未淨，不宜此時探看。”成敬見狀，急忙攔在殿門前，低聲勸阻，“不若等天亮，再……”
“陰穢？”朱祁钰猛地回頭，聲音低沉而堅定，“她是朕的妻，是為朕而苦，是替朕誕育骨血的貴妃。那是朕的孩子，是朕的希望。那裡不是陰晦之地，那是光明，那是家。”
語畢，他推開重重簾幕，大步跨入産房，滿眼隻有榻上那道熟悉卻虛弱的倩影。
床塌之上，杭令薇面色蒼白如紙，額前的汗珠未幹，唇色微褪，卻在看到朱祁钰的那一刻，眉眼彎彎，笑意如晨曦破霧，帶着萬千柔情。
“小薇……”朱祁钰奔到榻邊，顫着手撫上她冰涼的面頰，淚水滾燙而急，劃過臉頰，落在她的掌心。他已顧不得身後衆人，隻低聲重複着，“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陛下……”杭令薇虛弱地牽起他一角衣袍，眼中浮起一抹如釋重負的喜悅，“臣妾……沒有辜負你。”
這短短一語，卻似萬箭穿心，讓朱祁钰悲喜交加，淚意再也控制不住。他俯身緊緊握住她的手，貼在唇邊，宛如握住整個人生。
就在這時，産婆走上前來，懷中襁褓輕輕動了一下。
“恭喜陛下，娘娘大喜，是位皇子，母子平安！”她屈膝福禮，眉眼皆是喜色。
朱祁钰怔住半晌，才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團溫軟的生命。
襁褓之中，小皇子紅潤如玉，閉着眼，呼吸微弱卻平穩。他小小的手指在空中蜷曲，仿佛握住了父親的指節，仿佛天命落入了這雙掌心。
朱祁钰看着懷中的嬰兒，熱淚盈眶。他低頭，輕輕貼近孩子的額頭，感受到那一團溫熱生命的律動，心頭仿佛被陽光擊中，萬般柔情翻湧而上。
“小薇，這是……我們的孩子。”他的聲音哽咽中帶着難以置信的喜悅，眼底氤氲的是化不開的感動與憐愛。
杭令薇微微點頭，唇角揚起一抹溫柔至極的笑：“阿钰，他像你……将來會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他是朕的長子，是朕此生的光。”朱祁钰輕輕把孩子抱到杭令薇的身側，讓她也觸碰到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
外殿金光初照，日華透過窗棂灑入，仿佛天道昭示，一切苦難終有回響。
永甯宮，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安甯與生機。
“傳朕旨意！”朱祁钰立于榻前，眼神明亮如炬，聲音裡藏着難以掩飾的激動與驕傲，“依《皇明祖訓》之世序，朕之子當承‘見’字輩，朕親為其賜名一字——‘濟’！取‘濟世安民，撫平萬邦’之意，願他将來能肩承乾綱，仁德為懷！”
“朱見濟。”他一字一頓地念出，語聲低沉卻铿锵有力，仿若诏告天下，亦似在向天地山河立誓。
“下令，大赦天下，囚犯減罪，黔首赈恤！普天同慶，舉國歡騰！”
這一刻，他不隻是帝王，而是一個初為人父的丈夫，一位期盼天下安康的君主，他的聲音在殿中久久回蕩，仿佛也敲響了新生的鐘聲。
榻上的杭令薇輕輕笑了，懷中的嬰兒在襁褓中安睡，一切似乎都安穩下來。
“朱見濟……”她柔聲低喚，語氣裡滿是慈愛與欣慰，“你父皇給你取的這個名字，真好。”她輕撫着孩子額頭，仿佛将滿腔的愛意都傾注其中。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所有的堅持與苦難，都值得了。
可就在眸光微斂之際，她忽地恍惚，一縷突如其來的幻影襲上心頭。仿佛一幕不曾發生卻又揮之不去的未來映入眼簾，
景泰四年，風雪交加，金殿之上，幼年的皇太子高熱不退，禦醫束手無策，朱祁钰抱子于懷、雙目通紅......
“小薇……”朱祁钰的唇輕觸她的額角，将她從迷霧中喚回。
杭令薇怔了怔，随即含笑搖頭，不再深究那缥缈如煙的幻夢。她知道，命運或許仍會風雨未定，但此時此刻，孩子平安誕下，丈夫守在身側，已是世間至幸。
“阿钰。”她握住他的手，聲音輕柔卻笃定，“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眼前的平安與歡喜。”
朱祁钰将她擁入懷中，額頭貼着她鬓邊，呢喃道：“小薇，再給朕一點時日，等朕處置完朝中之事，朕就封你為後，讓你名正言順，母儀天下。”
說罷，他低頭輕吻她的唇，眸中盡是柔情，仿佛要将她捧在掌心，護她一世不驚風雨。
晨光透過金窗灑下，照亮他們依偎的剪影。
這一刻，萬籁俱寂，唯有永甯宮内，滿室溫暖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