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殿門打開,齊瞻一身暮雲灰銀絲常服,衣襟和袖口處密繡了精細的騰雲祥紋,暮雲千裡,貴氣天成。
齊瞻取下外氅,輕袍緩步踏入殿内,俯身一禮,言語也緩慢清淡:“母後怎麼說起傷心話來,您自有兒臣盡孝膝下,如何稱得上孤家寡人?”
太後的鳳眼卻在見到齊瞻的一瞬間冷了下來:“你有孝心自然是好。”
戚蘭起身朝齊瞻颔首施禮,聽太後又道:“隻是先帝去了,哀家的心也冷了。先帝九五之尊,身邊不乏邀功獻媚者,卻不想先帝龍馭賓天,才見人心冷暖。”
“先國師能為先帝心痛嘔血,甚至追随而去,先帝心愛寵溺之人卻冷心冷情,叫人如何不寒心!”
太後越說越厲,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這樣的話語,已經不是暗諷,而是明着指責。殿中被責罵之人卻仿佛兩耳不聞,面色如常。
齊瞻慢慢走到戚蘭對面的暖席上坐下,面色絲毫不改,轉頭望向太後:“母後總是想着舊日之事,心情郁結,朕萬分心痛,父皇天上有感,也會為之傷心。”
他口中道着心痛,面容卻毫無波瀾,連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太後與他對視,眸中怒意勃勃。
“皇帝不耽于舊事,何故剛一登基,便去裁撤建章宮的宮人?偌大的宮阙,如今空空如也,國師出行竟隻有一個伴侍同行!”
齊瞻的目光轉向戚蘭:“朕為何裁撤建章宮的宮人,又為何改祭祀的議程,自是有朕的打算,且朝中并無異議,母後勿要操心過多。”
戚蘭心頭微跳,為何如此,顯見着是要打壓戚氏。舊事,又是什麼?
太後氣得胸口起伏,一手重重按在案幾上:“先國師誠心追随你父而去,你卻苛待國師,是要打你父的臉嗎!”
齊瞻唇角流露出一抹諷笑,眸中冷厭,語氣卻仍淡淡:“兒絕無此意。母後去了父皇陵寝一趟,實是憂思太過了,也是朕思慮不周,母後舟車勞頓,應當先好好歇息,與朕說這許多話,想必累了,朕陪您去歇息。”
齊瞻剛要動作,太後便倏然起身,望向他的眼神已極厭煩:“倒勞動不起你,國師——”
太後振袖而去,戚蘭應聲随行。
察覺到一道目光,她回身望了一眼,齊瞻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注視着她。
戚蘭與太後進了内室,心緒仍被方才的談話及齊瞻那一眼牽扯。
宮人服侍太後在妝台前卸下冠钗,太後自銅鏡裡觀她神色:“皇帝自負,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但戚氏根基深厚,百姓更敬奉你,非他一朝一夕可以左右。”
戚蘭三思後方慎重開口道:“我避客多年,有許多事不知,可否問一問太後,方才所言之陛下與建章宮的舊事,究竟是什麼?”
太後的面容映于鏡中,頓滞片刻,才道:“皇帝心思深,他的事,哀家并不十分清楚。”
如此,想必是不可說。
戚蘭抿唇道:“蘭明白了。”
卸去金玉珠翠後,太後由宮人扶着躺卧于榻上。
“聽聞先國師常為先帝念誦《文始》《通玄》,最是清心靜氣,今日國師可否也為哀家念誦幾篇,便當給哀家去去晦氣。”
戚蘭為太後念完,才發覺已是黃昏,外面下起了不小的雨,又得了通傳,陛下召神女前去。
再到未央宮,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下來。雨水橫斜,積水沿着金瓦朱楹滴落,在地面積水中暈開漣漪。
宣室門開,戚蘭輕緩步入。内室香氣濃烈,濃郁龍涎香兼有牆壁塗椒香味,窗扇上雕飾着精緻的花紋,一張黑色金絲楠木桌幾卻擺得離窗極遠,旁側堆滿了竹簡。
齊瞻就跽坐在桌前,低頭皺眉讀簡。周圍沒有一個宮人。
聽到通傳,他方擡起頭,指了對面的絨毯示意戚蘭坐下。
戚蘭平了心緒,坐到他面前。
齊瞻半刻沒有理會她,兀自提筆落字,戚蘭便也不出聲,耐心等他。
燭火噼啪,窗外雨聲漸響。
齊瞻眉心愈緊,臂腕一甩,便将羊毫筆随手擱在了筆架上。
“神女用過晚膳了嗎?”
“未曾。”
“那便不用了,神女不飲不食也無甚妨礙。”
戚蘭啟唇欲言,最終還是咽下了嘴邊的話。與他辯解似乎并無用處,左右他也沒有與她商議的意思。
察覺到神女的沉默,齊瞻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得淡,一水的碧藍色,發間腰側綴些金紅,像今夜的雨,挾着濕潤的水汽,洇進了殿内的金色燭火裡。
戚蘭回視他:“陛下似乎不喜下雨。”将桌案擺到這樣遠離窗扇的位置。
齊瞻眉眼沉沉:“是,神女要施展神通,為朕停了雨去?”
戚蘭啞然,垂了眼睫道:“蘭隻盼望,藥方能有效,助陛下免受雨水煩擾,安然入睡。”
齊瞻卻兀自道:“祭典距今已有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