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們便是同遊了寶祥山,方才歸來。
朱壁馬車停在公主府前,立馬有侍女上前撩開車簾,擺好腳凳。
傳旨的内侍立馬迎上前去。
大長公主自車内俯身緩緩探出半身,一身绛色直裾,領口細密繡着團紋,明珠耳铛輕輕晃動,發髻間金钗琳琅,行動處寶光熠熠。
歲月在她臉上幾乎沒有留下痕迹,分明已經年近五十,細紋掩在珠粉下卻并不明顯,兼之眼神明亮,看上去隻三十多而已。
大長公主的聲音更亮,聽完了内侍傳旨,便問道:“神女也會赴宴?”
内侍低頭回話道:“正是。”
大長公主揚眉疑道:“是陛下邀了神女?”
“是。”
“公公辛苦了,”大長公主目光示意道,“入内用盞茶?”
内侍隻是傳話,不敢多話,連忙道:“奴婢還有旁的差事,話傳到了,奴婢就不留了。”
大長公主也不強求,點一點頭指了人送他。再一側轉過身,見岑緒風也下了馬車,站在不遠不近處聽着。
内侍一走,岑緒風便朝大長公主走來,笑道:“當年先帝常在太液池宴請殿下,若是夏季,可泛舟湖上,若是冬日,則在漸台下堆置炭火,倒比溫室殿裡還要暖和幾分。”
大長公主神色略有觸動:“先帝什麼都為本宮悉心準備,凡是本宮入宮,一切皆還似未嫁時,無論本宮何時去,都有鮮花枝将室内熏得馨香。隻可惜,先帝去得太早……”
岑緒風走在她身側,與她并肩往府中走去,道:“好在陛下待殿下也十分敬重,聽方才那内侍的傳話,似乎一切如常?”
大長公主腳步微頓,随即繼續邊走邊道:“怎會一切如常?方才那内侍分明是說,在未央宮滄池設宴。”
岑緒風道:“若在滄池,莫非陛下此次要您居于未央宮?”
大長公主腳步不停:“陛下待本宮的确不薄,但本宮與他志趣不投。先帝在時,建章宮人才濟濟,本宮自然更願意留在建章宮,如今先帝去了,陛下對宮中方士道人十分苛刻,遣散的,冷落的,打壓的,都有許多。建章宮現在大約隻剩下神女和些許小弟子,如此凄冷,本宮想着,便住未央宮也罷。”
岑緒風微微一怔,随即很快又笑言:“殿下豁達。”
大長公主也笑了一聲:“哪裡是豁達。”
“方才聽聞陛下親自邀了神女赴宴,本宮還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大約也隻是表面而已,陛下在滄池設宴,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建章宮怕是徹底敗落了。”
岑緒風轉頭望向大長公主,面上仍帶笑意,拿捏着分寸打趣道:“神女畢竟是先國師親傳,又有美名,殿下若在宴上見到,心向往之,未央宮裡恐怕要待不住。”
岑緒風雖修道,說話卻從不多麼嚴肅端持,因而大長公主并不介意岑緒風的玩笑,揚眉揶揄他:“這話裡有酸味。”
岑緒風笑意不變,眼眸微微下視:“酸是酸些,殿下擔待。神女多年不出,我也不曾見過她,若殿下與神女相交,我倒要高興,或許日後有機會能一睹神女尊容。”
大長公主對他的擔憂心知肚明:“何必再等?大好的機會,本宮帶你一同去赴宴便是。”
岑緒風擡起眼,眉目舒展些許:“多謝殿下。”
大長公主搖頭而笑,假意瞪他一眼便轉身而去。
岑緒風站在長廊下,目送她離去。
傍晚夕陽的光線照在镂空木廊間,細碎的橘色光點在他的面上晃動,光影斑駁。
曾經他年紀輕先帝不看重,他便另辟蹊徑,充分利用着一副好皮囊與大長公主交好。先帝駕崩,許多在宮中熬資曆的方士不光是失了指望,在當今陛下的手上更是隻有挨苦的份。隻有他,在大長公主府上備受寵信。
如今宮中什麼境況他十分清楚,陛下對方士的态度絕難改變,整個長安城中,沒有比大長公主府更好的去處了。
此事他清楚,宮中那些人也遲早想得明白,這位神女,恐怕就是第一個。
第一個要來與他争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