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哥哥們對我敷衍居多,隻有皇兄,把父皇賜他的白頭鷹送了我。就是雁白。”
皇兄雖然沒有母族勢力,但是很得父皇母後喜歡,太子去世早,他回宮沒多久就被記在母後名下,作為唯一的嫡皇子,按理說是風光無限,不必再讨好誰。所以翎華公主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皇兄親近她隻是因為他們興趣相投。
“皇兄經常來陪我馴鷹,很有耐心地教我。”
隻是現在回想起當初的皇兄,當初的事,恍如隔世一般。
好像是從前年年末起,皇兄就漸漸來得少了,父皇病了後,皇兄更不來了。
連今日這一回,恐怕也是為了神女而來。
每一次見皇兄,他都好像變了一點,又好像沒有變。翎華總有種莫名的直覺,皇兄不是轉性,他隻是,不必要再做出他“應當”表現的性子。
但她甯願自己感覺不到這些。
耐心若是“應當”,是“假裝”,登基後的冷漠才是“真意”,那麼她曾經受到的疼愛與關懷也盡是假的了?
翎華公主抱臂的雙肩不由自主地塌下。
她不是多思的性子,平日裡皇兄不來她隻做自己的事便是了,偏戚蘭問起這一句,她回頭一細想便不能不失落。
但這般心思斷不能在人前表現,翎華隻好打起精神,昂首故作無事。
走過百鳥園後的竹林,暖黃的傍晚日光打在翎華公主半側臉上,戚蘭清楚地看到她眼睛朝下一瞥,眼瞳垂落轉開,又撇頭故作整理發髻的模樣,像是怕自己看出什麼。
戚蘭不知道她為何乍然失落,但仍下意識寬慰:“陛下事務繁忙,但待公主之心依舊。”
翎華忍了不過一會兒,一聽這話又忍不住脫口而出:“長久不來,怎會依舊?”
戚蘭點頭:“夜宴上,雁白襲擊聖駕,侍衛本要拔劍相刺,是陛下親自擋下一劍,方才也是一樣,陛下若是不在意,不會出手。”
齊瞻不是什麼微末小事都會打起精神應付,如果不是關注着鷹場中央,連翎華公主都沒有注意到兩隻鷹的不對勁,他怎麼會先發覺。
翎華公主仔細回想,眼眸微微亮起:“神女你說得對。”
皇兄雖然脾性與從前大相徑庭,母後近來也總是跟她說,皇兄刻薄寡恩,但她仍然敬他愛他。
她喜歡和禽鳥親近,雖然别的兄弟姐妹嘴上不說,平日裡也都不太願意與她交玩,嫌棄她粗鄙有禽鳥臭氣,連父皇母後都明裡暗裡表示過反對。
隻有皇兄,不僅從無偏見,還研究了馴鳥的法子教她。
如今皇兄依然會護着她養的禽鳥,依然會教她怎樣馴好烈鷹。
戚蘭與翎華公主一道走到百鳥園最外的宮道邊,見她眉頭舒展了很多,便微笑告辭:“蘭就此與公主道别了。”
翎華公主也收斂了高傲神色,真誠道:“今日說是我向神女賠禮道歉,實則是神女陪伴開導我,謝過神女。”
她知道父皇看重黃仙師和先國師他們,但她常與皇兄在一處,皇兄不喜方士,她對神女本也沒有多少敬重。
昨夜宮中傳的金光書簡她并不在意也不相信,隻當是戚蘭當衆落水後挽回顔面的法子。
但是……
翎華公主擡頭去瞧神女。
目光如秋水一剪,清波蕩漾,在落日餘晖中泛着純然暖意,兩彎新葉眉間一點紅痣添了一點明亮生氣。雙眸一眨,低眉斂目的模樣柔情端莊,整個人浸在暖黃的日光裡,當真有些神性。
神女的事情她一直有耳聞,皇兄裁撤了她宮中的宮人,又要她整夜留在宣室伴駕,偏偏不賜殿供她休息,就像皇兄令黃仙師永生居住在璧月宮一般,顯見着是羞辱。
她不應該對皇兄生怨嗎?何必方才還替他說話?與皇兄站在一處,也不見她畏懼。
不怨不懼,倒是奇怪。
神女與她本也沒有交集,卻願意陪着她一路說話,她的話神女句句有回應,且那回應也毫不敷衍,真誠溫柔。神女的身上還有蘭花香氣,一路走來,幽香逸散在風裡,清冽雅緻。
翎華公主盯着她的背影發愣,不自主開口叫住了她。
“神女。”
戚蘭回身,目光沉靜,像是輕聲詢問她何事。
翎華公主一時又扭捏起來,隻是已經開口,話便不得不說下去。
“神女若有需要,就來我宮裡尋我,我……說不定能幫到神女。”
戚蘭看着翎華公主不自在的模樣,含笑颔首道:“到時必會來麻煩公主,公主若得空也可去建章宮找我,蘭一定如公主今日一般鄭重相迎。”
翎華公主眼睛亂眨兩下,移開目光應道:“好。”
*
戚蘭回到建章宮後,天色已暗,大長公主派來的人正等在宮門口。
宮人一見戚蘭就迎上來:“神女見諒,大長公主方才接到未央宮傳來的消息,陛下請大長公主小聚,先前與神女晚間見面的約定,恐怕不能履行。”
昨夜晚宴到底鬧得半途而散了,陛下想必是想要再請大長公主一聚,這倒是理所應當。戚蘭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便點頭應下。
“如今大長公主與神女共居建章宮,想要見面相約也容易,錯過今晚,還有無數個機會。”
戚蘭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天色昏暗,岑緒風一個人提着燈籠走來,深藍色的道袍被晚風卷纏撩起,簌簌響動。冷白色的面孔被燈燭映照着,笑意溫文。
戚蘭同意他的話:“岑道長說的是,不急于今晚。”
岑緒風走到戚蘭近前,星目明亮,光彩流轉,含着笑意邀請道:“神女可有旁的事?貧道一直想與神女論道卻不得機會,不知今日能否請神女喝一杯茶?”
岑緒風相貌出衆,生了一雙含情眼,凝視着人笑時,更顯可親。
晚風吹拂,月色婉約,戚蘭卻并沒有應下的心思。
她也不知為何自己下意識想要拒絕,許是因為今日在翎華公主處待了許久,需要休息。但是,岑緒風話說得誠懇,她又确實沒有旁的事,無法拒絕。
岑緒風等了一會兒,見戚蘭似在思索,便垂眼勉強笑道:“是貧道唐突了嗎?叫神女為難了。”
戚蘭隻能道:“想是今日在外待得過久了,又轉過百鳥園,有些疲憊。岑道長,多謝你有心,你也說了,我們住在一處,自有很多機會論道,不急于今晚。”
岑緒風還欲再說,忽聽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
來人是一個小内侍,戚蘭瞧着眼熟,似乎是齊瞻身邊傳旨的。
内侍傳了齊瞻的旨意,說是齊瞻讓他來請戚蘭,因為大長公主提起今夜與戚蘭有約,齊瞻便索性派人将戚蘭一同接去未央宮。
又要去見齊瞻麼?
戚蘭吐出一口氣,深知這便再不能拒絕了。畢竟她每晚本來都是要去未央宮的,早些晚些都拒絕不了。
她朝着岑緒風颔首一禮:“辜負岑道長美意了。今日多謝岑道長相邀,日後若有機會,定再相聚。”
岑緒風唇角微僵,笑道:“陛下和大長公主心念着神女,兩宮之間這樣往返也要請神女,可見愛重神女。貧道還羨慕不來這樣的待遇,神女得此殊榮,才是真正不可辜負。”
戚蘭聽着這話有些怪異,但辇車停在一旁,便沒有再多探究,與岑緒風告辭,登上辇車。
陛下和大長公主在明光宮宴飲,戚蘭踏入殿中時,齊瞻恰好擡頭,定定對上她的雙眼,似笑非笑。
大長公主注意到她來,立刻笑着請她落座,問她:“神女,你每日傍晚來未央宮,這樣有多久了?”
戚蘭微愣,不知她為何問起這個:“一月餘。”
“可覺得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