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蘭本有十分的緊繃,真的見到他後,反而松了八分。
有些話,本是在心中攢了許久的,當着他的面說出來也好。
她取了首卷的《經星辯》,踏步入内。
已經是戌時,殿内卻仍燈燭明亮,齊瞻顯然本來就沒有打算入睡。
“陛下……”
齊瞻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到桌案前坐下,案上沒有如平常一般堆滿竹簡奏章,而是一摞黃澄澄的金子,小山一般。
在明亮的燈燭照耀下,金子閃閃發亮,甚至亮得刺眼。
齊瞻面無表情地跽坐桌前。
這還是戚蘭第一次看到燈燭明亮的宣室。
她垂眸苦笑。
她沒有堂堂正正被君王邀請過一次,每一回,都在傍晚時來,等到齊瞻要入睡了,宣室裡隻點寥寥幾支燈燭。
戚淩對戚真所說的坐而論道,或許對老國師來說再平常不過,于她而言卻實在是夢中奢望。
齊瞻根本對她的“道”不屑一顧,甚至刻意羞辱。
她日夜誦讀的典籍,在他這裡就是入睡的催眠曲。
“神女。”齊瞻仍然是面無表情開口道,“方才在宴上你不回答,此刻朕想再問問你。”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不願再伴駕嗎?”
他方才站在門前,至少該聽清了她最後一句,現在為何明知答案,非要有此一問。
戚蘭已想得清楚,定聲道:“蘭如今不願。”
窗外冷風漸起,卷起雪粒子撲在窗棂上,呼嘯的聲音震震。
齊瞻耳邊回蕩着風嘯之聲,定定沉默了許久,沒有發怒,沒有嘲諷,甚至沒有伸手去摩挲他的劍。
“好,朕早該知道。”
戚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得眼睛幹疼。
他終于慢慢擡眼,像第一次見她那樣,倨傲地緩緩掀起眼皮。
“神女想去哪兒?”
戚蘭說:“伴駕前我在哪兒,以後我就在哪兒。”
齊瞻點點頭,又問:“伴駕前神女在哪兒?”
戚蘭慢慢吸了一口氣,走到他對面坐下。
“在遇到陛下之前,我在建章宮。”
“有何事可做?”
戚蘭微怔,他從前從來不問她在建章宮的事,或許是不屑,或許是厭惡,現在問起又是何意?
到了現在,她仍是看不明白他,不過也不必再看明白了。
戚蘭如實回答:“蘭卯時起身,讀一個時辰方術典籍,弟子們聚在承璧殿,聽蘭講學兩個時辰,午時侍弄草藥,用完午膳,去藏書閣整理典籍,未時一直到酉時,是抄錄典籍或是編書的時辰,若天晴,會去觀星台觀星,若有雨雪,與弟子們去神明台,唱歌或閑談。”
齊瞻難得耐心聽過,心平氣和道:“神女的日子還算有趣味。”
戚蘭仔細看過他的神色,不見半分嘲諷或是不耐,他隻是說,還算有趣味。
他的态度似乎與她預想的大相徑庭。
戚蘭索性接着道:“我來了宣室後,便不能再觀星,不能與弟子去神明台,來回辇車也要耗費時間,便将讀典籍與講學的時間挪到了午後,已有月餘沒有整理書簡了。”
“怪朕亂了你的生活?”
戚蘭凝神搖頭:“蘭原先的生活遠離世事,可蘭如今是國師,注定要入世,改變是必然的。”
“但是陛下帶給我的改變太過沉墜,我今日才覺得奇怪,陛下要把我變成什麼樣呢?”
像黃仙師那樣,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