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蘭想不明白,也沒有力氣再去想。
“變成什麼樣?”齊瞻的聲音低沉下去,微微眯了眯眼,“不如問神女骨子裡是什麼樣。”
戚蘭察覺到氣氛微妙的變化,蹙眉不語。
齊瞻将身前的金堆往戚蘭面前推了一寸:“贈予神女。”
戚蘭不解:“陛下何意?”
她似乎從來沒有和齊瞻提過銀錢。
“即便神女決心要離開,朕也不能不挽留。”他口中說着挽留,語調卻冷得刺人。
“神女不滿朕夜夜勞累你,朕想着也确實該給你應有的尊榮,朕便效仿景帝,賜你金谷堆。”
金谷堆便是金子打造的稻谷堆,是景帝賜予當時的戚氏國師的。
戚蘭想要推回金堆,卻不能推動,隻好說:“幹旱百日,是先祖祈天降雨,天降甘霖,萬家豐收,景帝才以金谷堆相贈。蘭什麼也沒做,陛下所贈,也不是金谷堆。”
齊瞻拿起一塊金塊托在手中:“朕無暇準備金谷堆,以此代替,都是一樣的尊榮,神女的弟子也能真的以此為傲,不必再遮掩。”
戚蘭蓦然擡起頭,忍不住怒目而視。他是否又是故意,提她的痛處?
“朕很需要神女,”他又說了一遍,“神女願意留下嗎?”
對上齊瞻緊鎖于她面孔的目光,她不由得脊背發涼。
他的眼底仿佛深海漆黑的漩渦,暗流湧動,洶湧地想要将人卷入其中。
與其說是期盼,戚蘭更覺得,他像是等待獵物轉身的野獸,隻等一個讓他撲身而上咬斷脖頸的機會。
“陛下,無功不受祿。”戚蘭定了定神,鎮靜地回視他,将自己心中重複了無數遍的答案說出,“我不願。”
齊瞻的眼神迅速冷下來,托着金塊的手将其握緊,随即手腕翻抖,正好隔着身前的桌案将金塊擲在了戚蘭腰間。
金塊算不上大,但是異常沉重,砸下來還帶着齊瞻的力道,恍如一記重擊,激起一陣悶悶的疼痛。
戚蘭仍然跽坐在毯上,腰肢挺直,仿佛沒有被影響到半分。
齊瞻維持了許久的平靜在此刻盡數碎裂,戾氣壓在眉間,又将金堆向前推了一寸:“神女為朕尋找藥方,配制香料,又陪在朕身邊為朕靜心,自然有功,自然可受。”
戚蘭蹙眉望向他,不知道他此時細數這些又是為何。
齊瞻右手按在金堆邊沿,青筋交錯,那條極長的紅疤也随着他掌下用力緩緩顫動。
“神女從前對朕關懷,你親口說了,若朕需要,不會離開。如今朕說,需要,你不能離開。”
他眼底血絲盡顯,眼下又是烏青,本該俊逸的面孔陰沉無比,緊緊盯着戚蘭:“神女,不要變卦。”
戚蘭眼睫略有顫動,卻仍平靜相視:“陛下,蘭請辭,不再來宣室伴駕。”
齊瞻暗潮洶湧的眸子一滞,随即擡手掀翻了面前的金堆。
金塊盡數潑撒到戚蘭腰下,撞過她的腰腿,噼裡啪啦落了一地。戚蘭半個身子幾乎都被金塊掩埋。
戚蘭不再去看齊瞻的面色,将手中的《經星辯》首卷擱在齊瞻面前,慢慢撥開金塊,撐着桌案起身。
齊瞻陰冷的眼神落在那卷書簡上,尾端墜着一顆紫色的珠子,是仿照星辰珠所造的螢石。
“我昨夜承諾過陛下會為陛下念誦,但是書卷落水髒污,本該今夜抄好錄本,為陛下念的,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戚蘭笑了笑,迎上齊瞻的目光:“不過也好,無論是那些典籍,還是我精心編寫的星辯,從來都不是催眠的字句。陛下在醒着時大約不願意看吧。但無論如何,這份錄本首卷留與陛下,算是我食言的賠罪。”
說完這些後,戚蘭垂下眼簾道:“陛下睡不好是多年的舊病了,想要治愈還需要時間,蘭走後,陛下除了同以前一樣輔以藥湯香料,也可請貼身的宮人内侍陪伴。”
“陛下大約是身邊無人心中不安定,有人又警惕,但陛下并不讨厭人聲。可讓宮人挑些晦澀或是少見的書籍念誦,例如列異志、遊記、雜談。”
齊瞻指節不受控顫動,攜劍起身俯視她,壓着聲音冷冷諷刺道:“神女執意請去,還要作出一副關懷的樣子。”
戚蘭轉開目光,颔首低聲:“我依然,願陛下安康。蘭告辭。”
青色的裙裾拂過一地的金子,流水一般流淌。
清澈的溪流在幹涸的山谷中,不過片刻停留,仍然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