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榮不屑地笑:“隻要她留下,當着陛下的面,不怕她不順從。”
連那些梗着脖子的朝臣都被陛下拿捏得像鹌鹑,何況是溫吞柔弱的神女。陛下不怕旁人觸怒,是旁人該畏懼天子一怒。
呂喜仔細想了想,嚴肅道:“你這些日子不常在陛下身邊伺候,久未見陛下與神女相處了。”
班榮眉心一跳,瞥了他一眼:“我長了耳朵生了眼睛,她圍着圍領,豈不是與第一回留在宣室那次一樣,陛下待她,哪裡不同?”
呂喜搖頭。天子發怒,常常是一分的怒氣表現出十分,天威赫赫,叫人心慌戰戰不敢擡頭,卻又能随時收控,自己并不受影響。
但是陛下對神女的怒總是洶湧而不受控,直白強烈。
隻是厭惡嗎?可陛下對黃穆并不如此。
是厭恨,卻也有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其中吧。就像那日歲羽宮中,一枚耳铛,一朵玉雕花,也能輕易牽動陛下的心緒。
呂喜縮了縮脖子,垂眼望着滿地的白:“我不敢胡說,我怎麼做都隻是為了陛下。你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對,去請示陛下便是。”
班榮下颌咬得一繃:“我真是也糊塗了,和你争論這等無稽之事。你若是哪日去過璧月宮,就不會有這樣的蠢念頭。”
呂喜的言下之意讓班榮聽着犯惡心,陛下對黃穆戚氏這些人有多厭惡他都看在眼裡,呂喜竟然還能這般揣測,真是白給陛下當了這麼久的近侍。
“活是沒心肝的,”班榮繃着臉,“你跟我說昏話我就當沒聽到,要是敢在陛下面前說一字半句……”
呂喜歎了幽長的一口氣:“哪裡敢,我必是做鋸嘴葫蘆的。”
班榮粗枝大葉不能明白,他隐約有感,陛下大約也能意識到,豈是他不說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的。
天光漸亮,四下皆白,呂喜仰頭望去,天上飄飄揚揚又落起了雪花。
班榮拍去飛到檐下沾上衣服的雪花片,轉身風風火火離去,不知道又要忙什麼。
這一場雪,從年前飄到年後,足有大半月皇宮都是一片銀白。
建章宮送去未央宮的藥方與香料從未停過,神女也挑過識文斷字的宮人去宣室伴駕,齊瞻一個不留。
班榮親自往建章宮去了多次,不是被大長公主擋出來,就是神女的弟子見他,每見一回,就将新抄的《經星辯》送他一卷。
偶爾神女也會見他一面,依然和往常一樣,溫和平靜,委婉地拒絕他或軟或硬的各種要求。
像潮水退卻一般,時而不放心地回身,仿佛仍有回頭之意,但卻退離得堅定。
陛下年關事務多,召見臣子也漸多,似乎是分不開身,也懶得理會神女固執的行為。
班榮想,也不是非要神女,等時間久了,能挑個好的懂事的送去宣室伴駕,便當神女從沒來過好了。
直到那日,陛下見過徐丞相,仿佛是商議後位空懸,年後遴選貴女之事。
徐丞相走後,他進殿伺候齊瞻休息,見齊瞻面前攤開一卷書簡,竟是神女送來的第十九卷星辯。
齊瞻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在清袅的都梁香中,他硬是将自己驚出了滿背的冷汗。
“長樂宮來人說,太後病了,聽聞神女這些時日總往長樂宮去,想必她不會不去看望,明日奴婢再去長樂宮尋神女。”
齊瞻的指節按在卷冊上,仿佛隻是聽到,沒有回應。
依禮,陛下也該去看太後。
依禮該去,陛下去不去卻随他的心意。
班榮忍不住開口問:“陛下明日,要去看望太後嗎?”